李白,数学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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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6-05-28 17:52
猪也想在雪白的天鹅绒上打滚啊
李白与酒
酒,我有很多。博览会上得到的这瓶,商标标注着十二年前的夏季,大暑过后的某一天,那年我刚进数学系。
瓶子里,死去的麦子和葡萄仍然过得有声有色,而如今的我已经变成一只不动声色的老虫子,凡事提不起兴致。
和旧友聚会,喝酒,说起从前的事。在大学我们组建了一个乐队,由记不住歌词的主唱,不懂节奏的贝斯,专业是扬琴的键盘,和800度近视在节骨眼儿上总是踩不准踩镲踏板的鼓手组成。
硬件上的缺陷还在其次,最让人便秘的是,起名字。
我们自认为是饱读诗书的高端人士,乐队的名字不能乱起。那个时候校园里流行着××街××公园××号这种模式的名字,现在这种乐队的法人喜欢开紫色的法拉利成了生女儿专业户。幸好,我们没跟着这种思路走,想了四天五夜后,一拍脑门定了一个:李白与酒。
李白街上走,提壶去买酒,遇店加一倍,见花喝一斗。
多好啊,中文系的博士后李白,也不过是一边喝着酒一边做着数学题在思考人生。数学,才是宇宙永恒的主题。
一个好的名字往往带有神秘的力量,对乐队成员的未来起着潜移默化的作用。但据说,不论怎样的乐队,不论歌写得多么挫,演出多么烂,人长得多么丑,性生活的问题总归是可以解决的。这才是乐队存在的真正意义。
我对面那家伙笑起来,哈哈哈,你当年和魏薇去看没人看的免费电影,偌大个电影院,你们非要坐在最后一排的最边边上,你俩的目的一目了然。所以我们三个人买了你俩前一排的三个连座,带了三包洽洽香瓜子……
贱人真多,我和许许连吻都没接成。魏薇本来答应把初吻献给我,结果她吃掉整包洽洽瓜子舌头起泡。
唐家的泉水
我观察过,我现在的这个公司每年会以各种借口逼一位中层走人。原因很简单啊,对待中层,除了升职别无他法,薪水不能降只能升,可是能榨取的剩余价值已经非常少,这样下去,当然是雇佣新人更划算。
每年一位,而不是两位或三位,做得阴险而隐讳。
我虽然离中层的位置还差很远,但是我辞职了。不为什么,人活着不就图个痛快么?何况我对北京这座城市已经没有好感了,八年来,每天的早餐是COSTA一杯美式中杯,永远泛着可疑的油花,永远只有80度的水温。八年,先是挤在地铁里生怕后面那个化着唇彩的女人蹭到我的西装,后来女人们开始涂正儿八经的大口红,更可怕!
还有雾霾,据说有一个人在雾霾天出去,拿一个自制吸尘器吸了十天的灰,做成了一块板儿砖。
所以我走了,我要去往山清水秀的地方,像古人那样云游。出差时我去了很多城市,可是很奇怪,我只对一座城市印象深刻。那城市有一座山,山里有泉水。我又梦到那个地方,梦里的话外音说:“去喝,都是酒。”
我就像狗一样趴下,咕咚咕咚喝了起来。我喝醉了,在醉得不省人事时,生下了一只熊猫。
我想起这座城市是珠海,那个有山的地方叫唐家。唐家是“中华民国”第一任内阁总理唐绍仪的故居,据说他有四位太太,生了19个孩子,了不起!
我来到珠海,唐家的山还在,水也在,只是村民把水包围起来收费。
小桶五毛,大桶一块。我很犯贱地买了五个屈臣士5升装蒸馏水,把蒸馏水倒掉,空瓶去盛山泉。据说用此泉之水泡茶,不管是什么茶,泡出来有股米香。
文艺返祖现象
一墙之隔,城中村的外面就是现代住宅小区,房租只有北京的三分之一,我豪爽地租下两室一厅,二楼。晚上坐在阳台抽烟,看到猎户座并排的三颗星星,有人说是猎户的腰带,有人说是猎人捕到的一条蛇。还有一天我居然看到了银河。
我暂时不喝酒了,改喝茶。由酒到茶的演变,是文艺青年进化的特征之一。但是茶喝得越多,烟抽得越多,这又是一个逆命题,是文艺青年的返祖现象。有一天,我在电梯里听到有一个人说:“你以后不要把烟头往楼下扔好吗?”说完这句话这个人就走了,我根本没看清此人的脸。
站在露台,低头俯瞰,一楼的院子里果然有三个烟头。院子里晾着衣服。
红色的毛衣,绿色的裙子,紫的外套,深蓝牛仔裤,花袜子。珠海的大风把衣服吹掉了,一只狗出来,把袜子咬烂而且吃掉了一只。然后下雨了,那些可怜的衣服!
我用纸杯当烟灰缸,我还拿出了一块火腿扔了下去。
我想做个实验:对于一只狗,到底是主人的袜子好吃还是陌生人给的火腿好吃。
第二天,我又在电梯里被警告了:“你不要喂我的狗。”
这次我看清说话人的脸了,一个美女。也不是很美,牙齿有点问题。
有那么一点点,只是一点点,极其轻微的,龅牙。
我讪讪地说:“晚上会下雨,记得收衣服啊。”
晚上我躺在床上玩手机,手机砸了五次脸,困得不行。可是有股力量让我睡不踏实,想来想去,噢,衣服!我跑出去对楼下喊:“收衣服!”
没人理我,我回去睡。早上那些衣服被收回去了。
吃当地的豆腐
乐队的傻逼之一说:去一座城市,就要吃一吃当地的豆腐!
这话真是意味深长啊。
北京的豆腐最好吃了。在北京,你约不约都可以约。
只要你有一辆哪怕是大众POLO的破车,在清早的三里屯,慢慢地开过去,你就可以进行一项伟大而壮烈的活动:捡姑娘。她们喝醉了,心情不是很好,折腾了一夜,特别渴望温暖的怀抱。你都不用多说什么,只要停下车,敞开车门,她们就把你当成骑士,在车上还是带回家都可以,只是要准备好垃圾袋,以免被吐一脚。
但是在珠海,我只想好好吃一顿真正的豆腐。
有人敲门,那女孩站在门外,她给了我一个烟灰缸。她再次重申,不要住楼下扔烟头,狗会吃掉;不要喂狗,狗吃了咸的会掉毛。
阳台上的纸杯被大风吹得不知去向,烟头散落在楼下狗窝旁,我真的觉得很抱歉。
我去山上提水,顺便吃豆腐。在豆腐餐馆附近的古董瓷器店还买了一个碗,碗上面画着葱兰,很漂亮。我买了送给那个姑娘。我说:“聊表歉意,送你个小东西。”不知道为什么我又说:“你要是没空遛狗我可以帮你遛,我有空,我不上班。”
犯贱到底是一种天生就有,还是后天习得的特性呢?
隔了一天,她把狗粮和狗都交给我了。这表示我们冰释前嫌了。
天气好的时候,我带着那条狗出去,去山里。我说:“握手!”它就和我握手,得到我手心里的狗饼干,然后一高兴,撞翻我。这是千金换一笑,姑娘笑了。我很喜欢她笑的时候露出的牙,更龅了,而且她有四颗门牙,有四颗门牙的人一般都有两个大酒窝,不知道为什么!
我说你的牙怎么这么白?
“烤瓷的,看不出来么?前年,哦不,大前年,我进了一个剧组。导演说我牙齿不够白,让我做烤瓷,但是牙医说应该先矫正,但是来不及矫正啊。”
“那你现在还拍戏吗?”
“早没有了,那部戏也泡汤了。”
所以每个人都有一段气短的血泪史,即使是对于这样一个年轻的姑娘。
朝思暮想
我对她朝思暮想了。想象她脱掉衣服的样子,想象和她一起在电影院接吻的样子,想象跟她一起做一大桌菜一起吃的样子,更多是如同想象苍老师在我面前那样地想象着她。很多的想象就像视网膜上的像素晶格一样累积着催促着我要去做点什么。追一个女生对于我这样的前乐队主唱不是很难的事啊。只是我不能确定,这种喜欢和从前对女孩的喜欢有什么不同,如果我思考了这个问题,也许真的就是不同了。
只是因为城市不同。我安慰自己。
周末,我把狗还给她,我说我生病了,我要去医院。她说,你怎么了。
我说,不能告诉你,一种神秘的病。她说,哦,痔疮吧。
我趁机不要脸地说:“要么不去医院了,一起去看电影吧!”
她说:“我就知道你没病。”
“但是我病了,你能不能帮我去买一盒布洛芬。我头很痛,肚子也痛。”她又说。
我当然还买了红糖和生姜,我很体贴的。
第二个周末,很自然的,一起看电影了,并排座,接吻,回程牵着手,然后回她的房间,狗关在院子里,然后,你们知道,平凡人的故事不过如此。
定终身,误终身
任何人都知道,只要你从北京来,你必定会回到那里去,就像任何坏人其实都是从地狱中来,最终回地狱里去。这里把“狱”替换成“铁”也一样行得通。
在地铁里,我被身后的大口红蹭了一身,转头惊呼,原来是你!——我前女友魏薇。北京真小。
她说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每一个前女友都对我的行踪很了解,胜过我自己。
我说我没钱了,回来赚钱。
但事实上我到底为什么回来?就像麦哲伦企鹅为什么每年都要从阿根廷巡游去孟克兰群岛,再不辞劳苦地回到故地,好像也说不清为什么啊。
聊天跟不上脚步,魏薇早就把我抛在身后了。今天是8字限行,尾号是8的妇女应该都有一个身价不菲的金主。魏薇是人生的赢家。我呼吸着北京地铁里特有的油汪汪、带着鸡蛋灌饼味道的空气,想,如果没有情怀为妻子买上整整一套12色的汤姆福特黑金管口红,在北京,就不叫男人。
所以我又开始喝酒,召集乐队的人一起喝。我们在簋街的卤煮店喝到天亮。仰望天空,看不到星星,我觉得有点那什么,不好形容,大意就是孤独吧。
我想她了。那天她洗澡后说:“我来演西游记!”她把巧克力的锡纸抠下来一块儿贴在肚脐上跳起了舞,演一个妖怪。浴巾缠在身上,随着她的动作马上就要掉了,马上就要掉了……这么可爱的姑娘,我怎么离她远去了?哥们拍醒我,走啦,太阳出来了,鬼,去上班吧。
我终于明白魂不附体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这一刻在公司的电脑前,隔壁妹子送上了猪柳蛋汉堡,前台用微信跟我调笑,财务部的大姐说今天有一笔奖金要发,让我对她笑一笑,去你妈的,我又不是鸡,笑什么笑。
我只想拥抱着那个龅牙的姑娘,问问她,感觉如何?
特别不要脸特别讨人厌特别庸俗地调调情。
她一定会一本正经地说,听不懂。
我会说,我只是问你跳完妖怪舞感觉如何。
她就会说,你有病啊。
但是最后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我说,我要走了,就走了。皮箱整理好了,我在珠海呆了半年了,这是旅人最适宜离开的时限。我是个过客,不是归人。她忍了忍,没有问为什么,她只说:哦,走好。
她抱着她的狗下楼去了。
但是我又能要求她什么呢,我只是一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浪子,有今天没明日就是我的人生标志,老大不小、一事无成、无家可归。我不能和她私定终身,定终身,误终身。
我不配那样的好地方,不配那样的好姑娘。可是人去过一次好地方,见过一次大世面,就不会再甘心在别处营生。所以元稹是真牛逼,他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
猪也想在雪白的天鹅绒上打滚啊。
人若为爱而自责,必是因为真爱。
房东的接头暗号
我开始做乱臣贼子,用北京公司的电脑,搜索珠海的工作。找到一个差不多的就行了,我对自己说。然后我卖房子,辞职,订机票,家具送人,最后是一张去广州白云机场的机票,飞机落地,在机场买一张90元的去珠海的大巴车票。
在唐家下车。
三遇店和花,喝完壶中酒,借问路人甲,壶中原有几斗酒?
我回到那所小区,之前我和她没有任何联系。
我不是要给谁惊喜,我是害怕。我无法说什么,或解释什么,有时候,感情这种东西越解释越麻烦,还不如缄口。我是真的害怕,走到一楼,生怕右边的院子没有灯光,没有晒着的衣服,没有狗,我没敢扭头去看。
我闭着眼睛走进电梯里。
在二楼,点一支烟,定定神,才敢低头去看一楼的院子。
狗没有出来。
没有晒着的衣服。
没有灯光。
我大喊起来:申知雯!申知雯!申知雯!
一个老太太从屋里走出来,用广东话说:“佢叫你发微信俾佢啊。”
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就像谍战剧里的接线人给你的暗号,但是我听懂了!
她,让,我,发,微,信,给,她!
我拿起手机,我发:我回珠海了。
不久,申知雯发出让我百感交集,心脏差点炸裂的十个字:我刚到北京,正要去找你。
“我回去,还是你回来?”我手抖得像个帕金森患者,这一刻,什么城市好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人在哪里,哪里就是你该去的地方。
“北京的水质好差,洗脸得用矿泉水才行。”她说。“所以还是我回去吧。”
心脏还在继续炸裂,我说:“那我等你。”
“好。”一分钟后,收到干净利落的回复。
这是我们的爱情。
爱情这个词大概有一万年没被我提起了,宇宙星河那么遥远、古老,但如今它拖着长长的闪光的尾巴划过我的天空。一切变得明亮又美丽。
然后每隔一小时我就出来阳台看看天上有没有飞机飞过,看看小区路上有没有一个拖着皮箱进楼的姑娘,我像望夫石那样忠心耿耿,这真是不正常啊不正常。
文|榛生 编辑|杨小果 设计|萧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