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多名学生,飞行梦折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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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6-08-17 11:06
“学校什么条件都没有,为什么要开设这个专业?”
对于河南经贸职业学院(以下简称河南经贸)飞行技术专业三年级学生陈宇(化名)来说,这个暑假变得格外煎熬。
如果按照正常的教学进度,2016年7月,他应该到某通用航空实训基地接受为期一年的飞行技术训练,之后做一名通用航空飞行员。而现在,这个梦想已经破灭。
因为在二年级要结束的时候,他所在的河南经贸与辽宁天业民用航空培训服务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辽宁天业)的合作出现了问题——按照2014年5月双方签订的《校企合作办学协议》,以及2015年12月辽宁天业与学生签订的《推荐就业协议书》,这家公司应该在第三学年安排学生到中国民航认可的通用航空培训机构进行为期一年的飞行技术训练,训练结束后推荐学生到国内的通用航空公司就业,但现在拒绝履行协议内容。
包括陈宇在内的两个年级共20多名学生,不得不就此终止飞行技术专业的学习,另谋出路——转专业或者干脆退学。
他们的飞行梦,就这样折翼了。
连一张发动机的挂图都没有
“学院开设飞行技术专业,前两年在校学习理论知识,第三年到中国民航总局认可的飞行学校进行飞行训练。并且保证安置上岗率在95%以上。”河南经贸2014年的“招飞”简章上写道。
正是这些条件吸引了陈宇的父亲,让他觉得“做通用航空飞行员”是一个大有前途的职业。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飞行技术专业对办学实力的要求非常高,包括南京航空航天大学、北京航空航天大学飞行学院、中国民航学院在内的一些老牌民航院校都不得不借助国外的飞行培训机构完成对学生的飞行训练。
而于2014年开设飞行技术专业的河南经贸,直到两年后的今天,仍然没有一位通用航空领域的专家,没有一名专业教师,甚至连一张飞机发动机的挂图都没有。
“学校什么条件都没有,为什么要开设这个专业?”陈宇的父亲曾这样质问河南经贸的管理者。
河南经贸教务处处长成光琳在接受《瞭望东方周刊》采访时表示,当时学校之所以开设飞行技术专业,是基于通用航空领域将出现人才短缺的判断。
2007年以后,国家不断释放出深化低空改革、开放低空限制的信号,学校以此判断航空产业将随之爆发。2013年3月,《郑州航空港经济综合实验区发展规划(2013~2015)》获批,航空经济成为地区发展中的热点。
但是,一位知情者向本刊记者透露,该校匆匆开设了飞行技术专业,与上级主管部门的要求有着莫大的关联。
“职业技术教育是直接面对市场、面对地方产业的教育类型。开设什么专业不仅要考虑市场的需求,还要考虑地方有没有相应的产业环境和产业基础。”一位从事职业技术教育研究30多年的专家告诉本刊记者。
上述专家认为,职业学校开设什么专业,不应该是校长说了算,也不应该是上级领导说了算,而是要多听听行业专家的意见,多听听企业的声音。
不同的办学模式
飞行技术专业属于教育部特控专业。
公开数据显示,截至2006年,中国具有民航飞行员培训资格的各类学校不足10所。北京理工大学珠海学院航空学院(以下简称北理珠航)院长杨佐告诉《瞭望东方周刊》,近几年每年都有七八所高校申报开设飞行技术专业,但没有一家通过审批。
成光琳说,河南经贸的飞行技术专业在2014年通过了河南省教育厅的审批,在教育部备案。本刊记者查阅资料发现,在河南经贸的官方表述中,这一专业的名称为定翼机/直升机驾驶技术,而其所有的对外宣传资料中则均表述为飞行技术专业。定翼机和直升机驾驶技术仅仅是飞行技术中的通用航空飞行技术,都属于专科层次的飞行员培养专业。
“做飞行技术培训一定要非常了解这个行业,才知道办学的过程中应该做什么,可以先做什么,暂时还不能做什么。”杨佐说。
北理珠航的做法是,一方面通过大改驾开展飞行员的职业教育。即学校每年按照普通大学生的招生程序,招收被各大航空公司淘汰、同时又达到北理珠航录取分数线的学生。之后,学生在北理珠航完成4年大学本科的专业理论学习,再到新疆天翔航空学院参加为期1年的飞行技术训练。
另一方面则是与辽宁天业进行校企合作办学。其合作模式是:辽宁天业负责招生和就业推荐;马来西亚的一家专业大学进行飞行技术训练,并颁发学历证明,而北理珠航只接受辽宁天业的委托,承担学生出国前的飞行理论培训和雅思培训,以及回国后为期半年的飞行理论培训。
“我们只是承接了辽宁天业的飞行技术理论和雅思培训业务。”杨佐解释说。
而河南经贸与辽宁天业的合作模式却恰恰相反。
在双方签订的校企合作办学协议中,本刊记者看到,河南经贸作为甲方,负责招生、办理录取手续、提供前两年的教学场地、颁发学历证书,并在第一学年完成大学基础课程的教学;辽宁天业作为合作的乙方,负责在第二学年完成飞行技术专业的理论课程教学,同时负责安排学生接受飞行技术训练、提供部分实训设备、收取飞行理论培训和就业推荐安置费。
要掏60万元实训费
其实,河南经贸的同学们早已隐约感觉飞行技术专业可能有问题。
该校学生李飞(化名)向《瞭望东方周刊》透露,前两年的飞行技术理论学习中,从未见过学校或者辽宁天业提供任何实训设备,教授飞行技术理论课的老师也多是没有教学经验的企业技术人员。而校企合作办学协议中双方承诺投资建设的飞行模拟实训室、微型飞行实训室和航空综合实训室,直到课程结束也没有见到。
“甚至飞机构造和航空发动机技术课程早就上完了,我们还没有见到一幅飞机发动机的挂图。”李飞说。
对此,成光琳解释说,“学生第三年都会进行上机训练,在此之前不是一定要有飞行模拟器的操作经验。”
但是谁也没想到,大家日思夜盼的第三年实训,终究没有到来。
本来辽宁天业应在2016年5月陆续安排同学们到实训基地接受飞行技术训练,却一直没有动静。
后来,学生多次向老师求证催问才了解到,辽宁天业不愿意按照当时合作办学协议的承诺,公费或者半公费地安排学生进行飞行技术训练。
如果学生要参加实训,只能选择自行支付60万元左右的训练费用。这令学生及家长都非常气愤。
成光琳的解释是,不是双方不愿意按照招生时的承诺走下去,而是通用航空行业的发展没有出现当初预期的火爆局面,人才需求没有那么多。
杨佐认为:一方面,虽然国家一直强调要放开低空限制,发展通用航空产业,但空域开放涉及的东西太复杂,在短时间内难有大突破;而从地方产业发展的角度来说,包括河南在内的整个北方地区的通用和民用航空行业发展相对滞后,并没有大量的人才需求。
因此,河南经贸面临的窘境是:由于用人需求没有出现预想中的紧俏局面,很多通用航空公司不愿意提前预支学生的培训费用,而辽宁天业也拒绝做学生的贷款担保人。
河南经贸一位内部人士对本刊记者透露,按照双方合作之初的设想,每年预计招生规模是50~70人。河南经贸2014年的“招飞”简章上确实写着,当年飞行技术专业的招生计划是75人。
现实却是,2014和2015年的招生情况都不太理想,两年共招了23名学生。
按照目前每个学生每学年向辽宁天业缴纳1.2万元的通用航空飞行理论培训及就业推荐安置费的标准计算,预期70人的招生规模,每年辽宁天业的此项收入就可以达到84万元。而目前两届23名学生的规模,辽宁天业每年只能拿到27.6万元的培训费用,不足预期收入的33%。
“教10个学生和教70个学生,辽宁天业都要支付给专业理论教师同样的工资,投入同样的办公费用。现在学生太少,企业的盈利空间就小了,甚至要赔钱,它自然就不干了。”该知情人士告诉本刊记者。
谁来补偿失去的两年
“出了这个事情谁来负责?孩子被耽误的两年怎么办?前段时间,我几乎每隔一天都要跑100多公里到学校来,要向学校讨个说法。”陈宇的父亲至今仍未平复心情。
2016年6月以来,飞行技术专业的学生家长们多次找河南经贸谈判。
本刊记者曾以学生家长的身份旁听了其中的一次谈判。
当时,河南经贸一位负责接待学生家长的管理者也承认,在专业设置之初,学校对通用航空行业的发展前景存在误判。专业开设之后,学校又对飞行技术专业的教学规律缺乏了解,直到事发前学校内部甚至没有一个人知道考取通用航空飞行驾照对学生的英语水平也有较高的要求。而在其后两年的教学过程中,学校也确实存在对辽宁天业负责的飞行技术理论教学质量把控不严的问题,“教学中存在的一些问题,我是最近听了学生们的反映才知道。”
上述管理者表示,事发后学校一直在积极与辽宁天业进行沟通,商量处理方案,同时也在寻找和考察新的通用航空飞行技术实训基地,“我们咨询了几个基地,也都称只能提供学生自费的飞行技术训练。”
“辽宁天业已经没有继续合作下去的可能,他们承诺退还每位学生两年共计2.4万元的培训费用。”成光琳告诉本刊记者。
前述管理者表示,如果学生有意愿,河南经贸承诺安排学生在校内转专业,也愿意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帮助学生转校,但对于学生们被耽误的两年时间,则不会有其他赔偿。
尽管学校的处理方案很难让学生家长满意,但考虑到孩子们的时间耽误不起了,“而且明年能不能按时发毕业证,主动权还在人家学校手里。折腾了一圈,我们还是只能自认倒霉!”陈宇的父亲非常无奈。
最终,学生们只能选择妥协。
2016年7月,学生们陆续签了一份退费承诺书,承诺收到辽宁天业退还的2.4万元培训安置费后,就解除之前与其签订的推荐就业协议,不再追究河南经贸和辽宁天业的任何责任。
陈宇说,7月中旬同学们就陆续签了承诺书,但至今还没有人收到退回的费用。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王辉辉/北京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