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听一位朋友提到她父亲收藏了一只上世纪70年代的国产蒸汽机火车头,放在郊区,因为怕生锈,租了一块地,曾经给它盖过一个大棚,连同150米的铁轨,请了一个当地农民看着。后来才搬迁。
她的父亲一辈子因兴趣而活,做一件事之前,先问自己,这件事够不够“FU(趣味)”。如果FU,即使明知麻烦,明知不赚钱也会去做,因为乐趣是无价的。他信奉“玩物不丧志”,最大目标是成为一个“有趣又有钱”的人。有钱很难达到,但有趣,其实不难。
因为FU,我想起了戴西,这个总把FU放在嘴边的女人。这个当年上海最大的百货商永安公司老板的千金,真正的大家闺秀,喜欢有趣的事物。她有个很多人没有的本事,总能找到坏事情中很FU的一面。
当时追求她的人很多,一位家境很富裕的男人,送她美国玻璃丝袜时说:“这袜子真结实,穿一年都不坏。”她却说:“我不能嫁给一个会和我谈丝袜结不结实的男人,零FU。”她最终选择的丈夫吴毓骧,出生于一个清淡的书香门第,但她说:“和他在一起,很有意趣,有很多话讲。”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政治事件,戴西的身份让她没能躲过劫难。49岁时,戴西被送到农场劳动,参加盖房子。一群四五十岁的人中间,没人敢上竹子脚手架,戴西拎了一铁桶水泥爬了上去。回家她还得意地对儿子说:“我的手脚还很灵活,这件事很FU。”在艰苦的日子里,还能把故事中的FU找出来,这是骄傲的FU。
就像后来的日子,当她无意中对人提起当时只能吃得起8分钱一碗的阳春面时,还会轻轻吸一下鼻子,像回忆一朵清香的玫瑰。“它曾那么香,那些绿色的小葱漂浮在清汤上,热乎乎的一大碗。我总是全部吃光。”
那时,她刚从老式宽敞的花园洋房里搬出来,住在亭子间。她第一次和人共用卫生间。阳光从屋顶破洞照进来,寒流到来的早晨,醒来发现眉毛上结了冰霜。而她记住的只是阳春面的清香。
也正因为如此,她的儿子中正也能在最坏的事情里看到FU的一面。比如在屋顶破洞上贴一块塑料片,开玩笑说“可以剪几个星星贴在塑料片上,想像自己睡在星空下”。
当有外国人提起她那段岁月,她却优雅地直着背和天鹅颈说:“那些劳动有助于我保持苗条。”
直到80岁,她走路还是笔直着背,风雅地走在春天的树影下,穿着平跟的黑色麂皮靴子,样子清香洁净。她上街买东西,还有很绅士的老先生叫住她,希望和她做朋友。而她的神情则像一个闺中女孩,有一点点被冒犯的恼怒。
她的孙女提到她说:奶奶是特别的,她从不和别人站成一堆说闲话,从来不忽视自己的美。她总是兴致勃勃,很FU的样子,连上餐馆点餐,上菜的青年都会多看她两眼。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天,她都是精致的女子,见人都会化妆,白发和红唇,不会把一丝口红涂到牙齿上。我们这一代人则粗糙得多,化妆只是一种目的,为了重要的场合,为了自己认为重要的人,更多的是取悦,而她则是礼貌。
我记得陈丹燕写到的一个场景:老戴西坐在窗口秋天的黄昏里,风徐徐吹进来,旧的绿窗帘前,她仰起脸来,半闭着眼睛,很享受地说:“你闻到了空气中的桂花香吗?”这个女子,随时随地都在寻找FU。
(雨晴摘自《莫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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