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题材电视剧的逆袭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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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6-10-18 11:04
观众对现实题材一直有需求,只是创作扎实、切中痛点的现实题材作品还不多
左有玄幻霸屏,右有偶像当道。2016年,依靠粉丝效应吸引“网生代”受众的古装玄幻和青春偶像类电视剧依然流行于荧屏。不过,中间却杀出了《欢乐颂》《好先生》《小别离》这样引起热议的现实题材剧集。
根据CSM52城收视统计,这三部作品的平均收视率排在《幻城》和《青云志》之前,全部突破1%。
“逆袭”仍在继续。刚刚收官的《中国式关系》,在北京卫视、东方卫视的收视率一直稳居收视排行榜前三甲,市场份额最高占比4.484。
成功的现实题材作品能够引起社会广泛的讨论,这或许能激励创作者的热情,形成现实主义题材的“反击”。如《小别离》编剧何晴对《瞭望东方周刊》所言,“‘文以载道’,从事创作,肯定希望起到一定引领作用,我们还是希望能有这种职业的尊严感。”
在趣味分化和媒介变革的环境下,现实题材电视剧如何在层层夹击之中逆袭?
一块不好啃的骨头
“观众对现实题材一直有需求,并不是最近才重拾兴趣,只是创作扎实、切中痛点的现实题材作品还不多。”中国广播电视学会电视制片委员会副会长、慈文传媒董事长马中骏对《瞭望东方周刊》说。
现实题材电视剧被创作者公认为最难驾驭的题材之一。所谓“写奇容易写常难”,何晴感叹,玄幻与仙侠题材可以穷尽幻想、夸张演绎,而现实题材则必须扎实和精准。
与中国人情感和命运结合在一起的各类现实问题本身便错综复杂,艺术创作要把握当代历史进程、社会现状,可谓难上加难。
一方面,创作者要直面当下社会现实,在作品中涉及公共领域话题;另一方面,又要避免触及敏感话题时踩到政策红线,不少现实题材电视剧选择“避重就轻”。
“回避矛盾的东西,在过审时肯定安全。”但马中骏认为,过分追求安全是“画地为牢”,并不利于现实题材电视剧的发展,毕竟,“现实主义的批判性是它的基本功能”。
在马中骏看来,现实题材电视剧需要监管部门的把关和适当包容,同时,创作者自身也要有匠心与勇气:“对于双方来说都是智慧的考验。”
2016年8月,东方卫视播出刑侦剧《谜砂》,在大结局当天,它曾创出1.432%的高收视。
马中骏是《谜砂》的出品人,他提到,剧中那位暗处的反派是一位公安局副局长,这在过去很可能是“不安全的”,但是公安部和广电总局对《谜砂》给予了创作者相当大的空间。
“这和当下打击腐败犯罪的社会现实是有关系的,它给创作带来新的力量和可能。”马中骏说。
对于创作者来说,勇于为当下社会把脉的同时,拿捏一个“度”是最大的考验。
谈到《中国式关系》的创作,制片人张翼芸表示,在展现体制内及社会各阶层各种利益关系时,有必要站在一定的高度对现实生活进行透视、观照和提升,去表达一种关乎人性人情的现代“中国式关系”,而非暗含负面意义的“中国式关系”。
《欢乐颂》制片人侯鸿亮的经验是要“善意地表达矛盾”:“不要去恶意地为了矛盾而制造矛盾、表现矛盾。我们提出矛盾,还要想办法给出答案,如何来面对这些矛盾。”
“爆款”都找准了现实社会的情绪
19世纪现实主义文学曾面临“必将无事可说”的质疑,可事实是,即使日光之下并无新事,每个时代也都有自己的情绪。
2016年8月末,《小别离》的播出进入后半段。这个时节,在北京、上海、广州、深圳的机场送行处,经常能看到满脸是泪的中年男女,他们和剧中的角色方圆与董文洁一样,送别了自己家的朵朵。
“一定要切中当今社会的一个话题。”何晴认为,这是现实题材能够在夹击中逆袭的最大优势,“我相信现在的观众群趋向于成熟,不会被表面因素支配。我记得王安忆说过一句话:人心永远是古典的。”
在《中国式关系》中,主角马国梁从体制内到体制外经历了自我迷失到自我寻找的过程,张翼芸说,这呼应了社会转型期的时代情绪:“我们想透过这个人物,来展现当下社会人群的焦虑迷失,以及他们的寻找和坚守。”
不过,贴近现实生活的话题往往引起争议。《欢乐颂》里几个不同阶层女性之间的碰撞,《中国式关系》中对宦海商场潜规则的描写,都让观众就“三观”问题打起了口水战。
“尽量做到真实呈现,不夹带私货。”何晴表示,“零度写作”的概念其实和现实题材的创作手法一致,“将澎湃饱满的感情降至冰点,让理性升华,从而得以客观、冷静、从容地抒写。”
这要求主创团队对现实有深刻理解,前提便是做好扎实的前期调研。
编剧高满堂为《温州一家人》寻找素材时,读了一米高的相关资料。而《谜砂》曾几易其稿,主创在全国各地第一线的公检法机构走访8年,采访了十大检察官。
“功夫在诗外。”马中骏说,即使是针对流行话题,也要有创作者自己的研判,在一定的时间里把时代需要的作品完成,而这就需要一个非常纯粹的环境。
随着资本在影视行业的介入,市场越来越热,侯鸿亮曾批评,有的编剧在赚快钱的诱惑下干脆闭门造车,久坐不动,创造力也就持续下降了。
在创作《中国式关系》时,编剧张蕾曾遇到瓶颈,甚至还中断了一些时间,而制片人马珂给了她时间,马珂表示:“说对剧本没有时间要求,那是假的,不过一味地在时间上逼得太紧也没用,还是一步一个脚印,毕竟好戏都不是便宜活。”
给“鸡毛蒜皮”意义
“我希望我们的现实题材电视剧不要再无病呻吟,不要再挥霍享受,不要再挥霍情感,不要浪费这些故事。”编剧高满堂曾感慨,现实题材电视剧有一个问题——容易困在家长里短之中,无法走向更宏阔的格局。
关注家庭伦理的婆媳剧一度泛滥,这类题材渐渐堕入同质化,而随着主流受众从中老年转向中青年,老套的“鸡毛蒜皮”似乎开始失宠了。
不过,《小别离》和《中国式关系》其实都围绕家庭关系说事,剧作也仍然得到颇高评价,证明现实题材即使叙说鸡毛蒜皮般的琐事,也能够突破“老套”这一围墙。
在《中国式关系》中,突破的方式是拉大人物之间的差异性,同时不断打破人物之间的关系,再重组出新的关系,依靠人物的互动,营造了冷幽默的喜剧氛围。
而《小别离》中的三个家庭分别代表了富人、中产、平民这三个阶层,以三个家庭为中心做了一个社会剖面,虽然讲述教育问题,却最大程度地扩展了受众面。
《小别离》播出后,一篇评论写道,这部剧集表达了中产阶层的普遍焦虑:剧中的中产家庭中,由于父母担心女儿“阶层滑落”,借应试教育爆发了焦灼的家庭矛盾,这触动了不少中产阶层中年人的神经。
“现实主义题材真正要戳中人心,肯定不仅仅是把这个故事说出来。”何晴说,创作者要有深层的思考,确定一个具有高度的母题,才能真的触动心灵。
表面来看,《小别离》写的是“低龄留学热”“拼爹”“应试教育”,似乎题材冷门,但它有契合中产阶层情绪的副主题,还有更深层次的母题——“别离”:“世间一切的爱都以相聚为目的,只有父母对子女的爱指向别离。”
一旦有了深刻的母题,创作者便可以围绕这个母题对情节进行选择,找到最能引发观众共鸣的点,从而让“鸡毛蒜皮”也有了意义。
就像身边的人上了电视
“塑造鲜活的人物是现实题材成功最重要的要素之一。”马中骏对本刊记者说。
人物台词是基础。《小别离》中被人反复提及的经典台词是那句:“你今天要是进不了前一百(名),就进不了重点高中,你进不了重点高中,就进不了重点大学,进不了重点大学,你这辈子就完了。”有网友笑言:“这句话简直跟我妈说的一字不差。”
马中骏认为,成为“爆款”的现实题材电视剧能够引起街谈巷议,主要是让不同的人群对剧中人物有较高的认同感,从而对剧情也有了代入感。
《中国式关系》的主角马国梁初登场时,在酒桌上,他作为体制内的官员,与海归派建筑设计师所生出的矛盾和冲突,显得辛辣现实。
“我相信现实生活中每个阶层的观众都可以在马国梁身上找到自己或是自己熟悉的亲朋好友的影子。”马珂表示,“现实题材要做的便是把这种鲜活的生活质感以及发生在你我他身上的切身经历抓取过来,巧妙地融合到剧本的创作中。”
而围绕人物的气质,在场景与道具安排上,现实主义题材会作出更细致的选择,如《欢乐颂》中的五位女性角色,各自都有不同的房间布置,从而体现出迥异的性格和不同的背景。
“拍戏,首先要让观众相信。再奇遇荒诞的经历、再匪夷所思的故事,只要观众愿意相信,那么自然就会形成强烈的带入感。”马珂说。
现实题材也可以有“网感”
在确定《中国式关系》的美学调性时,片方的选择是“现实理想主义+幽默+戏剧性”,在情节设置上,张蕾有意快速地推进人物关系的变化,加大了错位感和荒诞感,台词则力求增强喜剧效果。
何晴认为,近些年,现实题材剧集在表现手法上有一显著改变:比以前拍得更生动、更活泼、更时尚靓丽,不会特别苦大仇深,一般都会用轻喜剧来稍加包装,不管那里面是不是有一个悲剧的核。
在《谜砂》这部刑侦剧中,也出现了带有喜剧色彩的反派,其人物塑造颇为成功,资深影视评论人李星文评价其台词:“每句话都有两层意思:字面上出以至诚,态度上全然游戏。那真是没来由的笑果,无端端的欢乐。”
提到现实题材对于轻喜剧形式的偏爱,马中骏认为可以分为两种情况,第一种,创作者对于一些不良现象进行友善的嘲讽;第二种,使用喜剧的方式,对丑恶进行鞭笞式的讽刺。
现实题材电视剧面临时代需求与现实困境之间的巨大矛盾,常出现口碑与收视“倒挂”的现象。板着脸地讲故事必然不讨好,加入喜剧元素,正是现实题材在观照严肃议题的同时完成突围的一种策略。
“这与时代审美的变化有关。”何晴表示,自己也会去观察网络文学如何灵动地“抓人心”。
马中骏曾出品过《花千骨》《老九门》等由热门网络文学作品改编的电视剧,他提到“网感”对创作者的重要性——广义的“网感”是网络所反映的当下人的情绪,现实题材剧集也要具备“网感”,敏感于受众在网络的发声,同时也借由网络为自己发声。
在《小别离》播出前,柠萌影业在微信推出“你的朋友圈屏蔽父母了吗”的H5界面,播出期间,又在微博放出剧中黄磊流泪感慨女儿成长的片花,都达到了不错的传播效果。
不过,《小别离》的网播量并未达到片方预期,柠萌影业联合创始人、执行副总裁陈菲分析,《小别离》的收视人群是学生和为人父母者,网播平台的主流人群则是20~30岁的单身职场人群,他们对于剧作的主题并没有产生太大的情感共鸣。
看来,在同一部作品中对网络用户主流人群和传统电视端主流人群的需求兼而顾之,尚需时间。值得关注的是,网剧中也出现了《余罪》这样的现实题材剧集。侯鸿亮和高满堂作此判断:“网络剧也必然会成长,渐渐出现扎实的现实主义作品。”
“近几年来,电视剧被收视率压得太狠了,以至于无所不用其极地取悦大众。”张蕾对《瞭望东方周刊》说,她期待创作者勇于取悦生活本身,“不应该都是狗血、悬浮、颜值之类的东西,总该有些试图再现生活本真的东西。”
(本刊实习生鲁雨涵对此文亦有贡献)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刘佳璇/北京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