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虎死于女老板之手？

　　雅虎的衰落是时代发展和公司长期以来对自身定位以及未来判断不准、领导层变更和决策性的失误共同作用的结果，简单粗暴地将此归咎于梅姨，显然有失公允。

　　雅虎的核心业务被Verizon收购以后，它的女性CEO玛丽莎·梅姨（Marissa Mayer）成了众矢之的。很多人把雅虎帝国的衰落，归结于梅姨的“购买欲”—4年53起收购。但中欧国际工商学院市场营销学助理教授林宸却不这么认为，经过调查研究，她发现，雅虎的衰落是时代发展和公司长期以来对自身定位以及未来判断不准、领导层变更和决策性的失误共同作用的结果。而据MSCI发现，有女董事的公司回报更高，更不容易破产。所以，这个黑锅，不应该让女老板来背！

　　2016年7月25日，伴随着美国运营商Verizon宣布以48.3亿美元的价格收购雅虎的核心业务，雅虎22年的辉煌历史也同时宣告终结。这个曾经市值高达1280多亿美元的互联网巨头，如今贱卖得不抵鼎盛时期的零头。很多媒体评论把雅虎之败归咎于它的女性CEO梅姨，并认为是梅姨疯狂的“购物欲”造成了雅虎帝国的衰落。

　　2014年我还在美国教书的时候，非常荣幸地得到一笔来自雅虎的研究奖励。当时很开心，期盼着可以去硅谷看一看。那个时候雅虎刚刚买了美国的新媒体Tumblr，有点类似于中国博客的一个轻博客网站。我就在想，买下Tumblr之后，雅虎在新媒体方面是不是可以更好地转型和社交，是不是能更贴近年轻的群体，所以当时做了很多相关的前期调研。

　　然而当我到了雅虎硅谷的总部，所看到的反倒是一番令我比较困惑的景象。当时我有不少博士同学在雅虎工作，言谈举止间就可以感觉到他们的创新活力似乎已经不在。当我和雅虎老板在实验室进行沟通的时候，发现他们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要经过极其官僚化的体系。

　　同年，我回国拜访了阿里巴巴，在那里，每个人、每一个小组、每一个团队都在拼命地想我可以再去做什么。这种美国硅谷雅虎和中国杭州阿里巴巴的对比给我带来了一个非常大的冲击。所以我当时就在思考，到底是什么使得雅虎，这个曾经的互联网巨头变成了这个样子？

　　另外，大家对于雅虎梅姨的评价也是莫衷一是。喜欢她的人，就像我在雅虎工作的这个同学，会认为梅姨确实试图把谷歌的那一套经验带进雅虎，同时员工也对于拥有像谷歌一样的餐厅而觉得欣慰。

　　而讨厌梅姨的人，一方面觉得梅姨的领导风格太过于女性化，比如在圣诞节的时候，梅姨会扮成灰姑娘或白雪公主的样子，坐在沙发上邀请员工一一与她合影，当时的舆论与媒体报道也大多比较负面。另一方面，那些梅姨的反对者就说，如果你想满足一个女人的购物欲的话，就把她派去当雅虎的CEO，讽刺说梅姨在雅虎进行了太多太多的收购，不停地买买买，但却都不成功，一直缺乏把收购真正变现的能力。

　　死于梅姨买买买？

　　在梅姨来之前，雅虎在五年中换了4个CEO。可以发现，雅虎在不断的政权变动与更迭中，公司业绩下滑、股价下跌、与其他互联网巨头的差距越来越大，已经在逐渐地衰落。而且这几位性格与背景迥异的CEO，虽说都希望雅虎可以专注于某一项核心业务，比如杨致远希望转型做平台、巴茨强调经营产品的内容，但是，每个CEO都代表了不同的公司定位，几次易帅，可见雅虎对自我定位以及未来发展方向的模糊程度。当年每位CEO都委以重任，大力改革却收效甚微，最后留给梅姨的是一只“纸雅虎”。

　　除了高层频繁更迭、自我定位模糊，雅虎衰落的另一个根本原因是抛弃技术，回归人工，违背了互联网的发展规律。

　　其实十年前，杨致远对于互联网未来的核心定义是正确的—社区、内容、搜索和个性化。在杨致远的定义上建立的雅虎盈利模式看起来也毫无问题：通过社区、搜索、内容领域的业务创建一个足够大的互联网平台，然后通过平台上的广告，让公司走向盈利。

　　但是和其他发展技术、让技术驱动内容的互联网公司不同，雅虎错误理解了内容和搜索的方式，也错过了内容和社区的未来方式，选择了用人工来做内容。雅虎认为，内容和搜索的核心在于门户，于是把谷歌养大最后杀死了自己的搜索业务；雅虎认为Facebook的社区不值高价，最终错过了这个现在估值3320亿美元的社交网站。而终有一天，随着技术的发展，人工做内容拼死也无法赶上技术做内容的速度、量和品质。现在看来，这一天已经到来了。

　　另一方面，梅姨在接手雅虎之后，4年内大刀阔斧地完成了53起收购，几乎占到了全部收购量的一半（前17年收购总数约67起）。而这些收购也是来自各行各业，有些也很与时俱进，令人耳目一新，比如被称为Yahoo’s Siri的新闻网站Summly，或者是年轻人喜欢用的媒体、社交网站Tumblr和Snapchat，这些都为雅虎注入了新鲜的血液。

　　所以雅虎在梅姨接管的这4年内本身是进行了一系列比较好的投资的，但是受搜索业务和门户网站业务全面下跌的影响，雅虎整体营收和利润都非常不好。当然这可以说是互联网时代的大势所趋，现如今已经没有太多的人去打开专门一个门户网站，去搜索它的新闻。就好像今天的国内的搜狐，单靠做一个单独的新闻性门户网站，已经很难去吸引流量，更不要说通过这个门户，去吸引广告和订阅。

　　可以看出，雅虎的衰落是时代发展和公司长期以来对自身定位以及未来判断不准、领导层变更和决策性的失误共同作用的结果，简单粗暴地将此归咎于梅姨，显然有失公允。雅虎的失败并不是梅姨作为女性领导者的错，而是雅虎公司整个领导层在它面对收购，面对这个新媒体的每一次大势所趋的转型过程中的不成功所导致的。梅姨的买买买恰恰是最后能救雅虎的那根稻草，她的收购实质上是想通过这些“招聘式收购”让雅虎向技术公司转型，这也是雅虎摆脱错误的最后机会。

　　管理层的性别歧视

　　梅姨之前在采访中谈到，她准备重振雅虎时，曾经受到过非常严重的性别歧视的报道，她表示：“我曾经努力无视性别，相信科技是不带有性别色彩的领域，但我的确认为存在性别色彩浓厚的报道。”媒体总是喜欢把目光放在女性的性别上来讨论问题，比如2014年的纽约时装周上，媒体大肆报道梅姨花6万美元与她最喜欢的设计师奥斯卡·德拉伦塔（Oscar de la Renta）一起吃了午饭，然而如果梅姨是个男性，花钱与某个明星一起吃晚饭，或者购买昂贵的飞机游艇，就很可能不会受到这么多报道。

　　无独有偶，曾在财富500强里面，被广泛称为全球最有权势的惠普女性CEO费奥瑞纳（Carly Fiorina），也坦言自己深受性别歧视的困扰。费奥瑞纳曾表示，“别人总是管我叫最有权势的女人，我很讨厌这种说法，为什么没有最有权势的男CEO这么一个排名呢？”费奥瑞娜在自己的回忆录里，透露了自己身为女性在“遭解职”这个问题上遭遇的性别双重标准。她锐意改革、大胆裁员，被指责“无情无义”，但如果是男性CEO也许会被认为是“有决断力”。

　　然而，即使是在积极倡导性别平等的欧美国家，管理层中的性别歧视也是普遍存在的。《金融时报》指出，在北美，每10家标普500的企业中就有一家没有女性部门主管；12%的北美大型企业的董事会是没有女性的，就算有女性在董事会的公司，这些女性的职位可以说从2005年后几乎毫无变动。即使是在大家认为女性比较容易参与的广告行业，也只有3%的公司董事会里存在着女性。此外，英国《卫报》刊登的英国公平机会委员会（EOC）的报告指出，女性在《金融时报》评选的100家企业中仅占执行董事和非执行董事的9%，在中小企业中也仅仅只占13%。

　　除了上述媒体报道，在学术界也有大量关于商界性别差异与歧视的研究。学者Apesteguia，Azmat和Iriberri发表在Management Science上的文章曾讨论过女性在公司决策和团队表现的选择中与男性的偏好不同，并且Adams与Funk的研究证明了相较于男性高管，女性高管其实更乐于接受风险。这倒是很好地解释了梅姨的收购行为。发表在Journal of Financial Economics的Adams和 Ferreira的研究发现，性别多元化与公司绩效呈负相关，并且与女性相比，男性可以更好地在竞争环境中发挥作用。另外，学者Ding， Murray，和Stuart在Academy of Management Journal上发表的论文中曾提到，在学术界，男性科学家进入美国科学家咨询委员会的比率是女性科学家的2倍。通过分析全美经济协会（American Economic Association）成员的数据，McDowell， Singell和Ziliak发现，女性的晋升前景远不及男性。

　　有两个专业术语可以来解释这种管理层中的性别歧视现象：“玻璃天花板（Glass Ceilings）”与“玻璃悬崖（Glass Cliff）”。公司管理层中普遍存在着“玻璃天花板”，女性想要打破它并爬到公司阶梯顶端仍然需要巨大的努力，通常情况下，女性很难得到高层上的提升。

　　另一个就是所谓的“玻璃悬崖”现象：当公司面临危机时，公司管理层更倾向于提升女性或少数群体来担任领导职位，这样如果公司将来表现好，舆论通常会说，因为她是女性，所以得到更多的关注，得到更好的表现；如果表现不好，那么“女性”这个性别标签，就会为整个事件来背黑锅。美国的平权法案就是可以看作是对于女性等弱势群体就业升职歧视与不公正的一种反抗。

　　梅姨在2012年雅虎内忧外患的情况下被委以重任，如今雅虎被收购，舆论很自然地就会倾向于批驳梅姨的女性领导力。就像Elizabeth Dickinson曾说，对于女性，“你做得好，是因为你的性别。你做得不好，也是因为你的性别”。

　　女性高管的价值

　　女性在职业发展上遭受了诸多不公平报道以及事实上的歧视，那么女性领导的公司是不是就真的比男性的领导的公司差呢？答案其实是截然相反的。

　　摩根士丹利（MSCI）设立了一个基金指数，叫做SHE，就是女性“她”的基金指数。满足这个指数的基金需要具备三个条件：第一，公司的首席执行官是女性，而且公司至少还有另外一位董事也是女性；第二，董事会至少要有三名女性董事；第三，董事会女性比例高于所在国的平均水平。满足这三个条件的公司，就被纳入MSCI的全球女性的SHE指数基金。

　　MSCI追踪了从2009年到2015年内拥有“女性领导力”特征的公司年平均资本回报率是10.1%，而那些不完全具备“女性领导力”特征的公司平均回报率是7.4%；拥有至少一位女性董事的未上市公司相比没有的破产概率要低20%。

　　今年的3月8日，全球第二大投资管理公司道富环球投资管理（State Street Global Advisors）也推出了一个代码为SHE的交易所买卖基金，专门投资于那些拥有较多女性企业领导层的公司股票。

　　同时，瑞士信贷经过多年研究，也发现拥有女性董事公司的股价表现会更好，尤其那些资产低于100亿美元的小型公司。具有“女性领导力”的公司往往会有更高的平均资本回报率，更低的负债率，更高的市净率和更快的收入增速。

　　雅虎的下一个前景

　　美国主流网络媒体BI对雅虎接下来的举动做出了预测。虽然梅姨放弃了5700万美元的遣散费，并在公开信中表达了希望留在雅虎的愿望，但按照Verizon雅虎业务的负责人的说法，Tim Armstrong将成为合并后的新集团负责人。

　　从剩余产品与资产来看，也许雅虎只是把明面上写着“核心业务”而实质上是日渐衰落的portal业务给了Verizon，自己在Remain Co.保留了Snapchat、Tumblr、阿里巴巴等优质公司的股票，一旦雅虎成功转型为投资公司，也许未来潜力无限。虽说看上去梅姨似乎出局了，但是如果她可以继续留在Remain Co.，我们希望梅姨可以以持股公司负责人的身份，在之后的交易中参与决策，继续发挥女性的影响力。

　　因此，虽然女性在职场上经常被差别对待、遭受歧视，然而在同样的环境下女性管理者的表现不一定不如男性。《科学》杂志上发表过一篇文章(Guiso et al. 2008)就说道，虽然在全球范围内，男生平均的数学分数要比女生的分数高，但在那些性别文化更加平等、有更好政治环境和文化来保障权益女性的国家里，数学成绩的性别差异会越来越小，甚至是逐渐消失。

　　我认为这种情形在管理层中也是同样，随着人们观念的革新，政治经济环境的改善，当女性被越来越平等、公正地对待时，她们的表现也会变得更加突出。所以，我们希望今后女性可以被公平相待，也期待着可以看到更多优秀女性可以打破玻璃天花板、逃离玻璃悬崖，在公平的竞争环境里，表现得更加出色。

　　*作者系中欧市场营销学助理教授

　　文/林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