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爱坐公交车的男孩

　　同事Y是个朴素且不怎么爱说话的人，认识她多年，她一年四季穿的，始终就那么几身衣服。一方面是她令人羡慕地保持着年轻时的身材，另一方面，她低头看看自己——衣服也没有烂，好像没有理由淘汰它们。

　　有一次我们聊天，说到家里的无线网络——但凡有上学孩子的人家，提到这个话题，都相当地默契。比如我认识的一个家长，她每天上班的手提包里，装着路由器和有线电视智能卡，走到哪里背到哪里。

　　“我家一直没有断网，每天24小时开通着。”Y说。她的儿子是一名忙碌的高三走读生。“那么他在家上网吗？”作为一个家有初三生的母亲，我情不自禁追问。“周日他通常写完作业会上网，不过，我很放心，因为他最喜欢逛的是公交贴吧，他是公交贴吧的狂热粉丝。”Y笑起来，好像知道这个爱好如果说出来，会让别人吃惊那么一下的。

　　公交贴吧的粉丝？我果然做出疑惑的表情。

　　是的，他小时候，我们要是去外婆家或奶奶家，就要带他去坐公交车，他很喜欢看公交站牌，没上学前认识的数字和汉字，都是指着公交站牌认识的。公交站牌几乎就是他的启蒙老师。

　　大概从那时起，他就喜欢上了坐公交车。哪一路车跑什么方向，起点和终点站分别在哪里，去什么地方要怎么换乘最合理，他都喜欢琢磨。慢慢地，星期天如果我们要去一个地方，只要报出目的地，他就会答出公交车的最佳乘车路线。

　　听到这里，我瞪大眼睛。听说过很多爱好，对这个爱好，却是第一次耳闻。

　　后来，他发现网上有个本地的公交贴吧，那里聚集着一群和他有着同样爱好的人，不仅有公交司机，更多的是来自各行各业的人，大家聚在里面，热烈讨论——这个城市又新开通了哪一路公交车；因为修路的原因，哪一路公交将被迫更改路线；原本属于某条线路的双层公交大巴，突然调换给了另一条线路使用；某条线路的老旧公交车某天集体更换了新款；公交车站的站间距到底应该怎样设置等等。

　　咱们这座城市开挖地铁时，报纸上大幅刊登了地铁今后的线路，他在家里对着地图琢磨了很久很久，表示不太满意，认为线路某一段的设置不是那么合理，说假如自己是市长的话，一定要进行修改。后来，他在贴吧里提出自己的意见，还多次打电话和写信给相关部门，后来地铁线路真作出了改动。那天，他高兴地说，妈妈，太好了，他们真的把线路改了！

　　寒暑假，如果有时间出门，他也只是选择附近的省会城市，不是为了景点，而是为了坐一坐那里的公交车、轻轨以及地铁。他会先买一份那座城市的交通地图，再选择一条线路，然后就拥挤在车厢里，听着报站的声音。

　　这个似乎不起眼的小爱好，居然影响了他高二时的文理学科选择。其实，他的理科不错，可是又特别偏爱地理和历史，最终，他自己决定，还是读文科。

　　这个小爱好，甚至更进一步地影响了他今后的择业方向。他说，以后上大学，想读和城市公共交通管理有关的专业，做一个专门和城市公共交通打交道的人。

　　Y用平稳的语调说完以上这些，呵呵笑起来。

　　我沉默了几秒钟，在心里消化着她说的故事。一方面，吃惊于她的儿子居然拥有这样平凡而又独特的爱好，另一方面，吃惊于我这个扔在城市人流中完全不起眼的女同事，她所拥有的超过百分百的对儿子的欣赏与尊重。

　　身为父母的我们，总是希望，能给孩子找到一个特别能持久的兴趣，于是热情地奔向各个兴趣机构，钢琴、古筝、芭蕾、绘画，为了孩子的未来，并不吝惜钱财。然而，随着光阴流逝，那些“兴趣”就像穿小的鞋子，被丢进了时光的“废旧物品箱”里。

　　今年的高考分数出炉后，低调的Y当然不会主动去说儿子的动态，于是我在微信里问：“那个喜欢坐公交车的小男孩，有没有实现自己的愿望？”

　　她回答，儿子的成绩在本省今年文科前10名之列，被国内排名前几位的几所大学都“盯”上了，面对邀约，他没有纠结，他早已打定主意去其中一所，因为，那里有他喜欢的和公共交通相关的专业。

　　同事Y也许从没有意识到，她最宝贵的地方在于，从未干涉过儿子对公交车的喜爱。所以，儿子那个默默坚持着的毫无目的的小爱好，就这么自然地有了方向。

　　未来，当某座城市决定对公共交通做出更为合理的全新规划时，或许就是那个活跃在贴吧里的小粉丝参与决策的吧——我这样激动地猜想着，心里充满对那个孩子的希望，也充满对那个从不扼杀孩子兴趣的平凡母亲的敬佩。

　　（摘自《读者·原创版》2016年9期）

　　柴岚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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