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游戏猎人。每个游戏公司都有这样的职位,只不过叫法不同,有刻板的老板称我们为游戏策划。
我入行8 年,最骄傲的数据是玩了大约8000 款游戏,包括电脑游戏电视游戏手机游戏桌面游戏,好在有的游戏做得像大便一样,一打开画面就令人迫不及待地想退出。我得以挤出很多时间,去做更高级的游戏猎人——我的通讯工具上有上百名游戏打得很不错的伙伴,同事们称他们为资源。
我是在这种情况下认识吉之良的,他是在我的职业生涯中推出第16 款手机游戏的时候被我发现的。游戏上线才一周,我在后台发现有一个账户特别活跃,级别第一,装备精良,并且财富出人意料的多。直觉告诉我,这是一个问题账户,于是我调出了他的账号信息,给他留言,叫他联系我。
像这种用户,不封他的账号,他是基本上不会和你联络的。而几乎所有的游戏猎人都清楚,我们是不能和他这样的人为敌的,他们就像某种恶的细菌,促进保持着肌体的健康。
因为那款游戏的漏洞,我和吉之良成了朋友。他是一个疯狂的游戏玩家,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基本上就是在玩游戏。他是谁?长什么样?有工作吗?
我并不想要答案。我身边拥有太多良好的人生楷模,他们的人生轨迹就像计算好的火箭发射轨道一样精确而势必成功,这样的成功是以结婚生子工作拥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并好好养老善终为参考的。我觉得这样的人生,主人会越活越模糊,是面目也好话题也好消遣也好,都变得千篇一律沉闷不已。我知道很多时候悲哀来自于矛盾,我潜意识里不够认同这种人生,但我又确确实实在走着这样的轨迹。所以我更赞赏隔着屏幕的那些生命。
吉之良几乎24 小时都挂着QQ,有时候半夜睡不着,我会上线找他聊一聊。从最初的聊产品,到后来的闲聊,或是一起加入到某款游戏中去。他是一个颇有天赋的游戏玩家。这个世界上确实有很多人靠天赋生存的,我告诉吉之良,他应该感到幸运,因为他完全可以凭着这种游戏天赋在任何一家二三流的游戏公司找到一份好工作。
谈到工作的时候,吉之良总是淡淡地将话题一跳而过。他的兴趣显然不是工作,认识的这三年来,我对他的了解,他的爱好仅限于游戏和金钱。我有他的账号,有些测试需要他帮忙的时候,公司会打款过去。
2010 年4 月的一天,吉之良突然消失了。我每天习惯性打开QQ 和他对话,他一直没有出现。一个月后,我决定去找他,因为三年多以来,他无疑已经成为我最重要的工作伙伴,无论他是怎样的一个人,是孩子还是老人都不重要。我有他的地址和电话,只是平时懒得联系,我们习惯了在线上对话。他住得不远,开车大概一个小时,城乡结合部。我来到一幢二层小楼前,叫他的名字。我看到一个少年,从二楼的窗户探出头来。我笑了。默契告诉我,这就是他。
他下楼给我开门,带我进房间。他不如我喜悦,我能感受到。我问他怎么最近不上网了,他淡淡地说:“我妈住院了,钱都拿去交医药费了。”
这时我才注意到他家实在空荡得厉害,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估计并没有电脑,吉之良是个网吧少年。这是一个需要帮助的少年。这也是一个需要帮助的家庭。我忙不迭地拿出一份合同,言简意赅地说:“到我们公司工作好吗?你在我手下做事。”
吉之良惊愕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又变得镇定:“不,我不去。”
“为什么?”我更惊讶,“你有更好的选择?”
“我爸跑了,我妈她特别凶,我不想让她享福。”
我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那种震惊迅速传递到我身体的每个细胞,我组织了大概有五分钟,才找到劝说的理由。然而吉之良很固执,他好像对困境熟视无睹,我并没有说服他。但他答应尽快回到电脑前来。
回去以后,我给吉之良打了2000 元现款,算是朋友之情也好,算是某种收买也好,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对自己游戏猎人的身份产生了质疑,我经常问自己,如果说游戏是快乐的输出者与贡献者,那么接受者都是谁?
屏幕前的那些游戏人,你们是谁?经历着什么?游戏的时候你真的得到了快乐吗?还是仅仅为了逃避,或是惩罚他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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