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质城市的肥皂泡

　　我觉得深圳在很多人心里，或许都是可以物化的。

　　我的伯父是一位民航飞行员，每次去英国的时候，他总要带回很多外国香烟，最多的是三五牌。每次回到家乡的时候，他总是拿出一条又一条的三五香烟招待父亲和其他亲朋。

　　深圳在我心里，最开始的时候，或许就是几条市面上买不到的三五牌香烟，或许还是一个印着英文招牌的电子腕表，抑或还是一条面料特别好的羊毛围巾。这些充满优越感的物品，充斥了我的整个童年，直至青少年。

　　大学毕业以后，没能像伯父一家一样走出小城市的父母，自然希望我能在深圳立足发展。我记得在深圳吃的第一顿饭，彬彬有礼的服务员小姐，周到细致的服务，琳琅满目的菜肴，它们永久地被保存在我的脑海，一遍一遍，有意无意地循环播放。

　　我相信那是一个洗礼的仪式，我从一个懵懂的小女孩，开始真正走入社会。我有一种感觉，虽然不知道未来在哪里，具体什么样，但我应该会在深圳一直住下去，认识很多朋友，发展很多爱好，也许将来还能和伯父一家一样住着属于自己的别墅——后来我知道，这是一个人被物化的最初状态，开始憧憬用什么样的衣服房子车子薪水武装自己。

　　22 岁，梦有多大，精力就会有多充沛。我在一家网络公司做策划，加班是家常便饭，公司离伯父家很远，班车通常到晚上11 点，有很长一段时间，回到家里都是在晚上12 点以后。有人说，深圳是一座不夜城，即使晚上两点，路上还是有行人穿行。说这种话的朋友，老家是一座每到晚上10 点就没有了夜生活的小城，总是惊叹老家的静谧平和，但每次一回到深圳，就又像着了魔一样通上电，停不下来。

　　这里实在太忙，尤其对于年轻人来说，几乎忙到连生病的时间都没有，约会拍拖，只能算是某种休憩与调剂。我偷偷观察了一下，28岁以下身在深圳的年轻人，几乎是没有恋爱的精力与实力的。每个人都感觉很忙，很累，很虚，喜欢或者动心，只是巨大生活压力下的一个肥皂泡，人人都那样务实，仿佛寻找人生伴侣是一件可笑荒唐的事。

　　我们有工作，有朋友，有娱乐，有自由，有好身体，有千变万化，有赶不完的下一趟航班，还有各种压力，有什么理由恋爱并且结婚？

　　如果不是那次阑尾炎，我想或许我会一直单身下去，和我身边的人都一样，我们奉行及时行乐，愿意暧昧但不愿表态，我们的思想就像身体一样僵硬，而且，必须诚恳地说，其实我们很短视，不愿意为了将来投资。

　　急性阑尾炎发作，我住院了。部门同事张昭每天都在下午的时候过来陪我，头两天是周末，我不在意，平时我们的关系就挺好的。但后来的三天，我却有点不安，平时我们的工作就很忙，部门竞争也很激烈，他这样陪着我，不是很耽误工作吗？

　　我这样问张昭，他想了一会儿，好像是酝酿了很久，他问我，你觉得感情是个什么东西？我一愣，没想过。他默默地说，其实我想了很久，我觉得感情就是一种相互陪伴的付出，如果一个人连时间都不愿意给自己喜欢的人，那他靠什么赢得感情呢？

　　那一刻，我忽然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动情的感觉，于是我就什么都没有说，默默地吃着张昭为我剥好的水果。那是我一开始特别讨厌，后来又很喜欢的榴莲。我觉得榴莲其实也可以有很多的隐喻，比如我一直觉得自己讨厌让人变得依赖的爱情，其实只要敢于尝试，最后也会接受并爱上它。

　　我感谢深圳，虽然最后我还是要离开它。是它让我遇到爱情，并且我隐隐觉得自己对于爱情的选择，也是我内心对生活的选择，对日常生活的认同。我不愿意做一个即使35 岁还在酒吧通宵喝酒的女人，我渴望有一个能让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人，所以我选择了和张昭一起离开，向他的故乡韶关撤退。

　　我想每一辆驶离深圳的大巴上，都会有一对如我与张昭这样的青年，故事或许并不相同，但未来的道路却是雷同的：我们愿意放弃铺张的欲望，在另外一座城市，用剩余的生命，守候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