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 新搬来的你

　　一

　　我要走了。

　　走之前并没有人可以供我倾诉，所以我想写封信给你。我不知道你是谁，在哪里，有着怎样的生活和过往，为什么要搬来这里，还会住多久。

　　不过这些并不重要，我总觉得，这个世界上，人和人靠得太近也并不会多温暖，而我宁愿凭空制造一些，不是因为海王星浪漫地盘旋在我的命盘里，而是因为，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都太孤独了。

　　我在这个平租房里住了两年，老实讲，我对它并没有太多的感情，这里不过是一个落脚地而已。就像是水鸟，它们总是随着季节迁徙，等到天空变得高远宁静就会离开，去往春天。我们也追随着自己的春季，在漫长黑夜里面，好像只有这样的信念才能让我在家徒四壁的窘境中坚持下来。

　　在这一片租住的人几乎都是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和他们一样，我刚来的时候，也一副社会新鲜人的模样，骄傲又胆怯，不愿意平庸生活中的任何点滴污染自己，仿佛世界被我看一眼就足够飞黄腾达。即便是在吃一碗五块钱素凉面的间隙，也不妨碍我勾画出一幅宏大的职业前景图。

　　两年的时间并不长，很快我就抛弃了以前的自己，向着更现实的方向进军，看着那些新来的房客对于水电费的计算全无概念时候，我甚至不稀罕哼一声表示理解。这不是不屑，只是疲倦。有一天早上醒来，我发现昨晚贴在脸上的面膜皱成一团滑落在枕边，我拎着它，好像看见我惨淡又无力的脸。

　　二

　　除了那些刚刚毕业的愣头青，这里还有一类人，是那些工作几年以后辞职准备考研的人。我刚住进来的时候，对他们有一种凉飕飕的恐惧，觉得他们可怜又可怕。有一个女人，我们都不知道她到底是多少岁，但三十岁以上肯定没错的，她眼底都是枯黄，每天吃很简单的饭菜，很早就起来去隔壁的大学自习。只要她晚上一回来，热闹的屋里顿时安静。大家都知道她每晚要早睡，她睡了以后就没有人可以说话，她睡眠很浅，只要有一点声音，她都会醒。但她不说话，只是很烦躁地哼一声，只一声，整个屋都安静了。

　　我看着她几乎全部家当都住在这个简陋的房子里，觉得很悲凉。一个过了而立之年的女人，单枪匹马地为梦想坚持，所有人都知道，但没有人会体谅。那种悲凉不像张爱玲所说，是一种参差的对照，而是一抹沉闷的底色上厚厚地盖着生命的无奈，生活里那些具体琐碎的沟壑更是得意忘形地随意铺陈，让你体会到，生而为人，真是很对不起自己。

　　我几乎从未和她说过话，有一天，撞见她在厨房里煮新鲜的玉米，随口搭了句话，吃玉米好，抗衰老的。

　　说完我就想咬舌头，几乎比她小十岁的我谈抗衰老似乎太不合时宜。于是只好尴尬地笑笑，准备低头就走。说实话我很怕惹到她，总觉得这种人可能或多或少都有点心理失衡。可是没想到，她特别单纯地睁大眼睛说，真的啊？

　　那表情，怎么说呢，满是纯真，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说着她就递给我一根新鲜玉米，说，你也来一根吧。我当时有点不相信，心想，你这么大的人了，连这都不知道吗？

　　可是我还接过玉米，一边虚伪地道谢，一边跟她说南美洲人民健康又朴质的饮食习惯。

　　她啃着玉米津津有味地听我讲，还很真挚地说，啊呀，你知道得真多呢。

　　我开始体会到她说的一切至少都是诚实的，忽然就有一点被感动到了。

　　那个时候的我，人生最大的苦闷就是如何和我的上司搞好关系，刚刚走上工作岗位，总是被女上司骂，最狠的时候当场就哭了起来。当时我就觉得那个又胖又丑的老女人就是恨我，找茬儿骂我，一副更年期老妇女才有的征兆。

　　我一边背后诅咒她不得好死，一边表面和她笑嘻嘻。可是不管怎样，我并没能和她处好关系，一堵厚厚的墙隔在我们之间，我无法跨越。这一切让我觉得又烦又累，每天都耳鸣眼皮跳不停。

　　可就在我和租房里那个女人一起蹲在厨房里啃了一根玉米以后，我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问题出在我身上。在你总希望别人对你坦诚相见的时候，你又有多真诚？所以，我决定从每天早晨开始，先跟我的女上司真诚地笑一笑，然后就把精力放在工作上，而不是如何讨好她的技巧上。

　　慢慢地我发现，其实那位传说很难相处的女魔头其实有很多可爱的地方，出状况时把你骂得体无完肤，可在你生病请假时也会很温柔地打电话问你的状况。偶尔一次对她表示关心让她少喝咖啡，她竟也会感动地拍拍你的肩膀。

　　人是难以掌控的冷血动物。

　　但人更是容易感动的情感动物。

　　三

　　毕业只不过两年的时间，我学到太多的东西。其中很少的部分是我独自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凭空想出来的，更多的是，身边这些那些的人用或者冷酷或者温情的语言和行为教会你，如何生而为人。学会说对不起，更重要的是学会怎样才能对得起。那句对不起，并不是向现实社会的妥协和退让，而是一种更为优雅的姿态，退后一步，借以看见更为广阔的天空。

　　学校里老师的循循善诱比不上社会里某人的一句无意的挑剔，也难怪高尔基老先生把社会称为他的大学。在我们未出生时，就已经和这个世界联系在一起，而只有当你真正双脚直立地站在大地上时，当你的臂膀和这个世界发生摩擦和碰撞的时候，你才能真正领略到，什么是成长。

　　当我在电视上看见那个趾高气扬的女孩说自己的梦想是坐在名车里听Jazz，而不是坐在单车上看夕阳时，说实话，在某一个层面上，我敬佩她。无数人用口水证明自己比她高尚，能够掂量得清爱情和金钱的关系，可是我用眼睛真正看到的是，活在中国可怕现实里的新一代，无一不考虑房市钱市，这并不是庸俗，不是。这只是被资源枯竭、经济萎靡的阵势重重压迫下的惨淡平衡。

　　一个没有梦想的人是可怕的，他的生命没有质量只有重量，枯燥得就像是秋天一踩就碎的落叶。而一个对现实没有考量的人活着不是可怕，而是危险。当自己基本的生活都无法主宰的时候，有太多人太多事都可以轻易将你掌控。

　　所以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平衡。找到一个点，去做一个可以面对春暖花开也能够抵挡萧瑟秋凉的人。

　　四

　　今天下午参加市里一个由残障人士参演的文艺汇演。我到的时候，看见那些残障儿童坐在观众席上梳妆打扮，兴奋地高叫欢呼，他们中很多人说不了成型的句子，只是嘴里发出呜呜的叫声，脸上都是抑制不住的笑容。

　　观众不多，只有一些志愿者和家长。这里的义工把所有残障的人都叫做孩子，即便这其中有人已过而立之年，但当你看到他们简单的表情，也会认同他们这样的称呼。有个小孩跳到我面前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看着他眼斜在一边，身上有股陈腐的味道，不自觉地想后退，可是我还是定住脚步，微笑回答他。

　　他忽然大笑，我叫喜羊羊。我们陈老师是美羊羊。我也笑起来。他摇摇晃晃地走开，去穿表演的服装。我站在舞台边，有一个也在准备出场的阿姨，笑嘻嘻地抓着我说，我喜欢你。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一个被需要的人，智力的缺陷并不能阻挡情感的热烈和渴望。

　　看看自己以及周围世界里的生活着多少不知道满足的人，抱怨命运，总觉得被亏欠，觉得全世界都亏欠了他。可那个握着我的手的残障的孩子，似乎才是真正懂得生活真谛的人。当我要走的时候，喜羊羊跟我挥手，一副老熟人的模样让我瞬间满眼都是泪。

　　真正美好的情感原来是平静而强大的，像一股细流，没有太过宏大的声势，只是默默奔流，向着自己的海域。

　　五

　　亲爱的你，我还不确定你的未来会遇到什么样的挫折和苦楚，可是那些有梦想有坚持的人总是会在冥冥之中被眷顾，这是我的体会。

　　很快我就要搬走了，陪我度过漫长时光的老房子原来并不像一开始我说的，只是一个落脚地而已。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你就能明白。

　　外面的路灯常常会坏，晚上回来的时候要小心。床边的墙上贴着很多外卖单，有家叫无饿不坐的酸辣粉最好吃。

　　下雨的时候一定要记得赶紧收衣服，外面的遮挡窗漏雨很厉害。

　　还有什么，嗯，你自己去发现吧。

　　祝你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