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藏家入场

  一方面热情高涨,一方面又谨慎小心

  2017年4月3日,保利香港五周年春拍“中国及亚洲现当代艺术专场”上,曾梵志的《面具系列1996 No.6》以1.0502亿港元成交。据悉,买家是一位“80后”金融家。

  近年来,“藏家年轻化”成为艺术领域频频被提及的热词。资深收藏家、经纪人梁晓新对《瞭望东方周刊》直言:“(这种现象)只是开端,以后会越来越多。”

  蜂巢当代艺术中心馆馆长夏季风认为,这些年轻藏家的多元化收藏取向使藏家群体变得更丰富,也保证了艺术的延续和传承。

  “如果中国的藏家仍停留在以往的品位,比如多喜欢乡土艺术,就没有了向前的远见,就意味着中国的艺术创作有问题。”他告诉本刊记者。

  不过,当下的年轻藏家整体上还处于摸索期,很多人对艺术品的认知还不够深入。一方面热情高涨,一方面又谨慎小心,是这个群体的真实写照。

  对当代艺术的青睐

  在夏季风的观察中,2010年左右,进入当代艺术收藏领域的年轻藏家开始逐步增多,近两年这种趋势更加明显。

  “年轻藏家入场很快,其中‘70后’‘80后’藏家约占三分之一。”他介绍说。

  这些人多从事金融、IT或高新产业,普遍拥有较好的教育背景,不少人有海外生活或留学经历,对艺术品的认知和接受程度高于一般人。

  除考虑投资外,最难得的是,很多年轻藏家是因“赏”而“藏”。

  “投资的初衷当然有,但首先是自己喜欢。”夏季风说,“尤其是投行,这个行业有艺术品收藏的传统。对他们来说,投资理财和个人兴趣爱好是结合在一起的。”

  与早期藏家执著于瓷器、书画等传统艺术品不同,年轻藏家更愿意购买装置、雕塑、影像等,偏爱有抽象美学特点的艺术品——表达的大多是纯粹的艺术本体,而非具有社会性功能的题材。这与藏家普遍具有国际化艺术视野有关。

  不少年轻藏家对当代观念艺术兴趣浓厚。其源头是被誉为20世纪最重要的艺术作品:1917年,法国艺术家马赛尔·杜尚在一个小便池上随便签了个名,给它冠名为“泉”并送去展览。

  这种艺术的表达载体不受限,使最终呈现的艺术效果有了更多可能性,正与年轻藏家追求自由、探索自我的群体特性相契合。

  年轻藏家多倾向于选择与自己年龄相近艺术家的作品。一方面,年轻艺术家的作品更多表达艺术本身,而不像“50后”“60后”艺术家着力于表达宏大叙事和历史使命感,更易与年轻藏家的价值观发生共鸣。另一方面,一些已获得一定市场认可、但知名度尚有限的青年艺术家,其作品在数万元至数百万元不等,对于新晋藏家尤其是年轻藏家来说,选择余地较大。

  2017年6月3日,北京匡时春拍“现当代艺术版块”,“80后”艺术家郝量的《移用解剖学系列》以575万元成交,超过最高估价约200万元,而同场的“80后”艺术家冷广敏、高瑀等的作品,成交价都在十几万元至二十万元不等。

  小众门类的丰富与蓬勃

  据梁晓新观察,近几年大量年轻人正涌入艺术品行业,尤以30岁左右的年轻人为主,但仍以相关从业人员居多。

  随着中国人购买力增强,加上西方、日本的艺术品大量释出,行业膨胀很快,原来的行家、古董商明显跟不上形势。而年轻人有很强的市场认知力,对新兴的网络交易渠道也很熟悉。

  但是,严肃、专业的传统艺术品收藏门槛较高,需要深厚的鉴定能力、文化艺术素养。梁晓新说,目前在传统艺术品领域,能真正触及国际认可的主流门类的年轻藏家仍然不多。

  一直以来,国际上由苏富比、佳士得等大型拍卖行掌控的中国艺术品拍卖,多集中在瓷器、佛像等主流门类。

  但国内市场显然丰富和蓬勃得多。当高端艺术品对大部分人而言仍然高不可攀时,国内收藏群体在文化层次、结构上的丰富性反而更加凸显,比如对折扇、书札、紫砂壶甚至小人书等的关注,也有少数人收集乔丹鞋或手办等新兴门类。

  刚满31岁的年轻相声演员李宽收藏葫芦已有十几个年头。

  “国内收藏老葫芦的不多,成系统的才能称得上是收藏家。”李宽告诉《瞭望东方周刊》,“从宋代到明清,上至帝王将相,下至黎民百姓,都有对葫芦的关注,只是现在还没有被大家认知。”

  李宽生于相声世家,祖父、父亲都喜欢传统艺术。无论是老式桌椅、墙上的名人书画,还是花鸟鱼虫等北京民俗,家中这些文化符号都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

  “我慢慢觉得这些东西不只是一个介质,背后还有很深的文化,了解的过程就是认知、研究的过程,就这么喜欢上了。”他说。

  2002年,李宽决定把养蝈蝈的葫芦“玩”成专项,从收集新葫芦入手,到专门收藏百年左右的老葫芦,至今已有千余个。它们有不同的工艺和纹饰,更寄托了文人情怀。

  如著名京剧大师马连良、梅兰芳都喜欢用葫芦养蝈蝈:每年寒冬,把收集的蝈蝈卵孵化出来,放在君子兰等花卉旁,室外可能冰天雪地,室内却虫鸣声声,春意盎然。

  一次,在一个几乎没人光顾的小古玩市场,李宽发现一个品相极差、极脏的葫芦,凭经验判断是个老葫芦,就买了下来。

  回家后经过细心清理,葫芦上露出了白鹅等刻画、刻字,让他欣喜若狂:那是著名收藏家王世襄送给著名书法家、台北故宫博物院原副院长庄严先生的葫芦。

  因为材质脆弱,还易长虫发霉,老葫芦的品相极易损坏,保存完好的老葫芦存世量较少。但碰上中意的,李宽常以超出市场价许多倍的价钱买下来,即使品相不甚理想。

  “品相不好一定会降低价值。”李宽说,“如果还原它当年的历史地位和承载的文化价值,多少金钱都无法取代。”

  与艺术家一起成长

  在李宽看来,“藏家年轻化”的主要原因是“人们有钱的时间提前了”。

  “现在的年轻人很早就注意到自己的精神需求,也知道在资产配置里,艺术品要占有一席之地。”他说。

  以往,高端专业的收藏知识、理念、话语权被少数欧美大拍卖行掌控,信息严重闭塞。年轻人只有参加足够多的拍卖会、有了一定收藏基础后,才能真正进入“圈子”。

  如今,发达的资讯显然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传统艺术品的收藏门槛。

  “现在要调查一件古董的前身后世、市场走向等,一部手机就能搞定。”梁晓新说,“年轻人可以直接进场参与拍卖,不必再像过去‘师傅带徒弟’式地长期锻炼。”

  “过去,艺术品市场一直被‘圈子’把控,越来越多年轻人加入对市场是正向鼓励,可以刺激市场规模和影响力,提升艺术在生活中和社会上的地位。”梁晓新说。

  当市场进入调整期,炒作团体退出之时,也是藏家进场收购之时,对真正爱好艺术的藏家来说恰逢良机。

  目前,不少拍卖行都推出了青年艺术家或小众艺术品专场,画廊也致力于培养或发现新的艺术家,一定程度上迎合了年轻藏家的喜好。

  显然,藏家的整体素质和趣味会影响艺术家的创作,而现在的年轻藏家普遍具有较好的教育背景和开放的艺术视野。

  “75后”藏家徐少致(化名)是一位自欧洲留学归国的设计师,收藏西方当代艺术品已近10年。他从2014年开始入手中国本土年轻艺术家的作品。

  有趣的是,与一些国际顶级藏家的收藏策略类似,不少艺术家都是徐少致的座上宾,他们周末会一起用餐或打高尔夫球。

  他们共同交流对艺术的看法,徐少致借此观察艺术家创作上的变化和创造力的延续,艺术家也可以从徐少致那里得到理性的建议,双方都有独立的艺术判断力。

  “国内艺术市场的野蛮生长正趋向尾声,一些真正希望投身创作的年轻艺术家开始沉淀下来。”徐少致说,“尽管炒作仍在,但买家都有能分辨的眼睛。这为藏家与艺术家一起成长提供了更多可能。”

  在夏季风看来,像徐少致这样的年轻藏家群体正处于逐步迈入中坚力量的阶段。这些年轻藏家也已形成圈子,结伴去海外看展、参加艺术交流沙龙,是其社交圈内的一种生活方式。

  更值得一提的是,多数年轻藏家从一开始就是系统性构建自己的收藏体系。不久的将来,他们中会出现很多重要藏家。

  从长远看,年轻藏家的入局将有助于中国艺术市场、艺术家及艺术本身的良性发展。

  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当下,这个年轻的群体整体上还处于摸索期,面临的挑战很多。

  “(年轻藏家)整体上还处于好奇的阶段。”梁晓新说,专业门槛的降低会让一些年轻人滋生“刺激”心理,觉得拍场“举手”是一件好玩、时尚的事情。

  但收藏不仅仅是一件“好玩”的事情,需持续追踪、分析市场,而在市场不成熟、信息过量的情况下,又要正确甄别和选择。

  “从纽约、东京到北京,都有很多出身、来源很好的货色,以极高价格成交,这背后一定不是个人行为,是资本的介入推动了高精尖艺术品的市场表现。”梁晓新举例说。

  同时,网络加大了纯粹逐利和盲目炒作的风险,每天数以万计通过网络交易的所谓“艺术品”,很多都不具备艺术内涵。

  而藏品入手后,需要处理保存地点、光照、湿度、温度等问题;还要整理并优化藏品体系——比如,同一艺术家创作巅峰时期的作品,与其创作初期临摹之作或普通习作价值相差甚远。

  因此,对于刚刚入场的中国年轻藏家来说,如何获得独立的艺术鉴赏力、市场判断力、购买决断力,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瞭望东方周刊》特约撰稿梁夏/北京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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