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岛·寻你的味道

  “广岛的夜漫漫没有尽头,带不走的,丢不掉的就让大雨侵蚀掉”。

  一九五七年夏天,八月,广岛。一个法国女子,为拍摄一部关于和平的电影,来到了这里。他,一个日本男人,和她一样没有名字。一个刹那回眸,温暖了他们的曾经,残忍了他们的未来。

  “她的魂灵里漫溢的伤痛是那男人起初全然不知的,所以他才一再否认她在广岛看到的景象。他所规避的战争的阴霾却是她切身经历过的,清晰的感觉如故地重游”--《广岛之恋》。

  杜拉斯对爱情的诠释依旧晦涩,支离破碎的方式,如她年轻时的模样。无法抹杀的爱情、不幸,在杜拉斯的笔下绽放,在广岛的雨夜结束,安静而诡异。

  第一遍读杜拉斯,看到的是爱情的悲剧,而今,读到的是战争的凝重,那是光阴抹不掉的印痕。“广岛的夜漫漫没有尽头,带不走的,丢不掉的就让大雨侵蚀掉”。

  雨夜,那是广岛的味道。背后的阳光,是另一种。

  千纸鹤的思念

  那一天的广岛,下了雨,我站在街角的屋檐。

  电车,雨水,匆匆的行人,告别的情侣,不浓不淡的忧伤开始在广岛的街头蔓延。这个氛围,适合想念。广岛是一座自带“想念体质”的城市,沉痛的过去裹挟着悲切的回忆,错落的街道散落着不同思念。

  突然,被雨水模糊的视觉里,走来了一位拄着拐杖的老爷爷,颤巍巍的手,带着抖意把一只千纸鹤放进了透明的玻璃罐里,从12层楼的高处打着卷儿地飘落。顺着千纸鹤飘落的方向,老爷爷脸上写满了肃穆,最深的思念总是无声。

  旁边的友人说,在那个战火蔓延的岁月里,老爷爷失去了挚爱,没有来得及道一声再见,离别触不及防地出现。从那以后,他的想念无处安放。“幸好有了这座纸鹤楼,他每个月都会有一天来这里”,我轻轻点了点头,是的,“幸好”。

  打着卷的千纸鹤,就像信差,把思念带到了她在的地方。或许,他对她的记忆已经模糊,也记不清她笑起来的样子。只是,想念成了习惯。在广岛,像她一样离开的人有很多很多,像他一样思念的人也有很多很多。

  这座12层楼高的“纸鹤楼”玻璃罐,已经快要被数不清的千纸鹤填满。思念太多,伤痛太多,于是,很多人对这座城市充满了怜悯。

  当年,那个狠心的“小男孩”从上空坠落,“嘭”的一声,之后的广岛被以“地狱”的方式摧毁,再也不复当初的模样。是的,现在的广岛是一座战后重建的城市,崭新的建筑,蜿蜒的街道,搭配着蔚蓝的天空,却让我感受到了老电影放映一般的感动,就连记忆都变得有些潮湿。友人说,她喜欢广岛,就是因为这股子忧伤,很是诱人。

  我仰着头再次望向那些千纸鹤,层层叠叠之间,曾经看过的那个片段瞬间再次掠过眼前。一九五四年的秋天,那个名叫佐佐木贞子的小姑娘长大了,梦想着要成为一名体育老师的她,在豆蔻年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小男孩”爆炸之后的辐射黑雨,让贞子患上了白血病,挣扎求生的她,将痊愈的希望折叠进每一只纸鹤里。不到一个月,就折满了1000只,她把每只纸鹤用线串起来,挂在病房的天花板上。

  只是,纸鹤带来了勇气,却带走了希望。秋天还未走远,贞子说了再见。那一年,她11岁。从那以后,千纸鹤变成了广岛的象征,美好而和平。

  距离纸鹤大楼相隔五百米,跨过一条河,那里是和平公园,长圆纪念碑顶端站着一个小女孩塑像,那就是贞子。她双手高高托着一只大纸鹤,在明亮的阳光中向前凝望,葱葱绿色里掩映着人们的遗思。

  “叮叮叮……”一串清脆的铃声由远至近,绿色的电车沿着轨道缓缓驶向了另一条街角。思绪被拉回现实,再回首,原来的地方空无一人,只留下脚步声回响,老爷爷撑着伞蹒跚走远,对被雨水打湿的裤脚丝毫不在意。

  而我在这个潮湿得叫人窒息的空间里,已经连冒雨奔逃的勇气都没有。下一秒,乌鸦从头顶飞过,在日本,这是超度亡灵的使者。

  寻找广岛之恋

  “走吧,吃碗面去”。

  电车沿着老式的轨道,驶过了十多辆。华灯初上,夜色登场,我和友人终于从屋檐下离开。雨水漫过了脚背,广岛的“古早味”渐浓。

  沿着青石板路缓缓上行,两边的房子相隔不远,却又保持着刚刚好的距离,繁花爬满篱笆,在碎碎的雨滴中释放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静谧。风吹过来有些冷,打了一个寒颤,在更冷之前停住了脚步,撩起竹制的帘幕,弯腰进了一家店。

  很小,三四张桌子和一张吧台,灯光打下来泛着温柔的光,这已是小店的全部。落座,点了几个串烧,一瓶梅子酒,还有一碗热腾腾带着糖心蛋的豚骨拉面。然后,等待。

  旁边桌子是一对母子,小男孩三四岁的样子,低着头掉着泪,喊着想要爸爸,年轻的妈妈轻声安慰着,语气轻到几乎听不见。不远处还有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翻着手机,大口吃着面,不时抿嘴笑一下。加上我,这已经是店里所有的客人。

  直到店里循环播放的《California Dreaming》已经放到第七遍,一位穿着和服的姑娘端着一碗面放到了我的桌上。哦,她就是这里的老板。年轻的脸庞,浅浅的笑容把等待的焦急一扫而光。

  放好面,这个姑娘便转身走进了吧台,端起一杯梅酒,浅口小酌。若有若思的表情似乎穿越了时光,周遭的色彩透着淡淡的温存。忽然想起《广岛夏日》里那句台词,“三岛君,长大后,和我结婚”。我猜想,这个姑娘的爱情也如夏日恋情那般灼热,像是带着冰爽凉意的可乐。

  是的,我的思绪又钻进了《广岛之恋》里的情节里去了。“愿被你抛弃就算了解而分离,不愿爱的没有答案结局”,这是我来广岛的理由,只想探一探24个小时爱情里,那些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幸福的,悲伤的,短暂的。

  这里,广岛。那段邂逅,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方发生。

  他来自战败的日本,爱上了那个来自法国内韦尔的女人,女子说“你的名字叫做广岛”,男子回答“是的,你叫做内韦尔”。从回眸开始,彼此的心里,都留下了丢不掉的名字。

  结局,就像是莫文蔚《广岛之恋》里唱的那样,这段24个小时的爱情越过了道德的边界,走过了爱的禁区。他说,你在广岛什么也不曾看见,一无所见。她说,我都看见了,毫无遗漏。在广岛悲凉的背景的下少了几份浪荡,多了一些悲凉,却注定了像宿命那般,还未开始便已结局。

  《广岛之恋》背后的故事,每每想起,心头都有些沉重。和东京、大阪、京都都不是一个味道,广岛少了一些世俗,多了一份沉重,连爱情都是。

  “夜晚的广岛,很有味道,去看看”。喝完最后一口梅子酒,走出了小店,雨不知道何时已经停了。

  空荡荡的街道,转角处,路灯下,一头卷卷头发的男孩子自弹自唱。对边的咖啡馆,那个靠窗穿着蓝色裙子的女孩有了些不耐烦。这座城,有他们的爱情,或许在每天十一点,最后一班电车的最后一排,是彼此温暖默契的眼神。

  隐隐约约传来了三味线的乐曲声,报站员的声音响起,电车来了,复古的车壳有了些年头。统一的制服,古早味的小皮包,已经有90多年的历史了,这是广岛的风情和味道。

  错落交织的街道,铺满了电车的轨道,总有一条写满了你的曾经。

  另一种味道

  广岛的另一种味道,是阳光下的海里。

  一觉醒来,灰蒙蒙的下雨天不见了痕迹,天空在棉花糖一样的云朵里放晴了。坐上前往宫岛的火车,谈笑怒骂、甜言蜜语都消失在了电影里,而我眼前的是潮起潮落。

  你好,这里是大鸟居,漂浮在海上。

  宫岛是广岛的名片,和宫城县松岛、京都天桥立并称日本三景之一,有着日本最古老的传说。大鸟居是宫岛的象征,神社之门,住着海洋女神。“快看,涨潮了”,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就看着海水慢慢没过通往大鸟居的石桥,嵌在海水里大鸟居,一瞬间便和秋水长天连成了一片。橙色的建筑、蔚蓝的水气,白色的海鸥,翠绿的森林,气氛有点深邃,果然是众神通过的地方啊。

  几只小鹿跟着行人,走过一条铺着细细沙子的小路。尽头,长廊将一座座朱红色的神殿连接起来,这里便是严岛神社,和大鸟居遥遥相对。潮水把殿堂几乎淹过,仿佛走在了海面上,心情莫名有点紧张,远处几个人清一色红白相间的传统服饰,宛如踏浪而来。

  走进正殿,听见了礼乐,竟然有人在办传统的婚礼,仪式肃穆又安静。真舍不得说话,怕惊扰这份幽静。不多久,前来神社的香客渐渐多了起来,只得沿着长廊,走出神社。

  迫不及待地站在海里,浪潮一波一波袭来,凉意中带着温暖,空气都变得好温柔。脚边的沙滩上,海草覆盖了淤泥,还有浅流从中流过,甚至还能看到几只寄居蟹,顺着海的方向,爬行。

  很多人把象征幸运的五元日币嵌在了贝壳里,把愿望放在这样一个角落,随潮起潮落带到远方。落风的纸鸢,跌落在水中,扰了几只蹒跚学步的小鹿。这里,阳光,海水,是广岛的另一种味道。

  “哎,别吃”,回首间发现,一个男孩子正追着一条小鹿奔跑,迎着阳光,童趣很浓。原来是男孩子的地图掉了出来,被风吹走,小鹿就一路撅着小屁股追上去吃在了嘴里。也不知道有没有抢下地图,他们的身影消失了远处的山道上。

  而我,在海里,等着退潮……

  文/周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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