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深情的定会遇见

  • 来源:大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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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布时间:2017-10-10 15:15

  西班牙诗人塞尔努达在其《致未来的诗人》之作中有这样的诗行:而命运牵引/你的手朝向这诗集,那里安息着/我被遗忘的诗行,你翻开。(范晔译)这几句诗在我心里舞动,无意识中我伸出翻书页的右手,似要与已经离去半个多世纪的诗人做一个隔空的握手。

  关于阅读,我很早以前就有一个不成形的想法:你阅读谁,阅读什么,很多时候都需要缘分。我深知,诗人的初衷并非我所想之浅薄,他是囿于同时代人的不理解,出于对祖国当时的遭遇而发出对未来的寄望。然而,这寄望尚需要机缘牵引,它不为我们所控,却挡不住我们跨越时空的信心。

  “命运”之手的牵引

  六月初,好友从杭州来重庆,我带她去方所书店。选书的时候,一个男生自言自语说方所的书会员卡八五折几乎是所有书店中最便宜的了。我刚好手边有4本从另外一家书店“刀锋书酒馆”买来的书,店主以VIP折扣8.8折所售。其中一本是荷尔德林的诗集,在展示给那个男生看的时候,他说他喜欢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巴别塔诗典系列,而刚好我也喜欢。

  我跟他说我买了荷尔德林和黑塞的诗集,他说他喜欢荷尔德林的。正在这时,他突然咕哝了一个名字,塞尔努达。他是重庆本地人,普通话不是很标准,而且塞尔努达这样的字眼并不好识别。他看我困惑,顺手拿出书架上他手边的塞尔努达诗集。那是以《致未来的诗人》为名的一个诗选。我翻阅几页,特别喜欢。

  他又给我推荐了葡萄牙诗人佩索阿的《惶然录》与《阿尔伯特·卡埃罗》,瑞典诗人特朗斯特罗姆的诗集,还有奥地利作家罗伯特·穆齐尔的《没有个性的人》。对穆齐尔的推介源于我对黑塞与托马斯·曼的比较。我说托马斯·曼在战时与黑塞分别了很久的情况下,发现黑塞所创作的《玻璃珠游戏》与他本人在创作的《浮士德博士》惊人相似。他默默无语地拿出穆齐尔的《没有个性的人》,翻到书的背面,他说,你看,他们两个的评价挨着。

  真是神奇,那是两个人对《没有个性的人》的经典与伟大性的共同认识。我买了塞尔努达的巴别塔版本,同时还买了他流亡前的诗集《现实与欲望》以及他不分行的诗集《奥克努斯》。

  翻阅毕塞尔努达的诗集,掩卷闲坐,我想起了与另外一个西班牙诗人洛尔迦及其作品的相遇。

  在人大读博时,与好友昕在学校的咖啡馆闲叙。那是一个雨夜,我们约在学校西门的迦南美地咖啡屋。我当时带了一本1903年出版的华兹华斯诗歌全集,她带在身边的是我没有听说过的西班牙诗人洛尔迦的诗集。我们交换了一些彼此对自己手中诗人的看法,回去后,我便从图书馆借阅了洛尔迦的诗集。在阅读的过程中,尤其留意了他对孤独的书写,看看是否能与我当时的博士论文主题有些碰撞。然而,我不曾想,当时的粗糙阅读会在两年后同样偶遇式的阅读中有回声。

  就在昨天与好友蕾聊起阅读,她说对阅读的热爱往往让她常有一种恐慌与焦虑。这种恐慌和焦虑源于在浩瀚书海中的茫然与迷失,想读的太多,而知识、时间和精力的有限导致阅读的太少。这种沟壑渐长渐深,她便愈加焦虑。

  她的话让我想起很多年前硕士同学老苏跟我讲的一个趣事。他说一个人每次去图书馆都感觉到特别恶心,问我们为什么呢?犹记得我半开玩笑地说这人对书的厌恶如此之深!老苏回,恰恰相反,他想读的书那么多,又不知从何读起,所以才有了这反应。老苏所讲的趣事与蕾的焦虑皆是想读与能读之沟壑所致。我将塞尔努达的诗行发给她,蕾回了我一个大大的笑脸。

  曾经深情的定会遇见

  我有时候想自己对阅读的坚持,很多时候源于这种体验的美妙以及这种美妙产生的信心与期待。正如生活会告诉我们没有人是一座孤岛,阅读同样会告诉我们没有一本书是孤独的。我有无数次这样的体验。

  首先是佩索阿的《阿尔伯特·卡埃罗》。这本诗集由闵雪飞翻译商务印书馆出版,深蓝色的书封与佩索阿忧郁、纯粹的气质很像。这本诗集中所选的《未结之诗》的第四篇中,佩索阿写道:有时,我把目光贯注于一块石头上。/我不去想它是不是有感觉。/我不会迷失,误把它称为我的姊妹。(闵雪飞译)佩索阿在整本诗集所表达的思想大致是,每种存在都是完整的,草、木、石、树、水、鱼、人等;每种情感都是纯粹的,他喜欢花儿不是因为花儿美,而是因为花儿本身。

  其实,我在读这首诗的时候,脑际间闪过2015年冬天写博士论文分析华兹华斯的《拉维尔纳的布谷鸟》时曾经查阅过里面提到的圣方济各与圣方济各会。这位圣徒与他的追随者对自然万物都充满了爱,将它们称为兄弟姐妹。对这条信息的印象与佩索阿的诗在这里重合。

  于是我期待着佩索阿会提一下圣方济各。这位诗人似乎是听到了我的期待,我在同本诗集中的第十七首的第一诗节中读到:今天人们给我读了阿西西的圣方济各。/人们读给我听,我感到惊讶。/怎么可能?一个人如此热爱事物,/但从不观看它们,从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我的直觉是对的,佩索阿是在反驳圣方济各的思想,在第二诗节中,他接着问:为什么我必须把水称为我的姐妹,如果它并不是/我的姐妹?阅读至此,我释然。虽然一个是英国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一个是生前没有多少认可的葡萄牙诗人,他们有共同的宗教传统啊!只是我们学多了英美文学,容易把它们孤立。

  另外一个体验是在塞尔努达的阅读中的遇见。在《奥克努斯》中的《时间》篇中,塞尔努达所写的“仿佛有个暴躁的幻象持一柄闪光的剑把我们赶出最初的天堂——所有人曾经在那里活过几秒间将我引向华兹华斯在《永生的信息》中所描写童年的“天国的明辉”,以及“我们披祥云,来自上帝身边——/那本是我们的家园”(杨德豫译)。

  他在《致未来的诗人》诗选集中,有一首《致死去的诗人(F.G.L)》时曾有这样的诗行“愿你的影子平安,/寻找其他的山谷”,塞尔努达对死去的诗人的美好寄望让我联想到华兹华斯在《丹麦男孩》中所描写的被害致死的丹麦王子的影子在山谷徘徊的画面。

  童年——天国,死亡——影子——山谷这种联系有太明显的华兹华斯诗歌的痕迹,而这种智性的连接总要由诗人本人印证对读者而言才更美妙。整个过程我并没有等太久,就在同一本诗选集的最后,译者将诗人在56岁时为诗歌全集《现实与欲望》的第三版所写的诗歌回忆录呈现在读者面前。而在这篇回忆录的第二段,塞尔努达引用了华兹华斯在《永生的信息》中的经典诗句“儿童是成人之父”,并且在同一篇文章中提到自己在英国逃亡期间对英国诗人诗歌与诗论的研读及其对他诗歌创作的影响。

  印证了华兹华斯的存在之后,我小心翼翼地猜测F.G.L是否是西班牙诗人洛尔迦。这对熟悉西班牙文学的同学来说并非什么难事,甚至可能算是常识。然而对于我这位门外汉来讲,虽然曾粗糙地读过洛尔迦,但它仍需要印证。

  我首先百度了洛尔迦的全名:Federico Garcia Lorca,不错,F.G.L。然而我并不确定他们的交集,直到我在《奥克努斯》的代译序《不合时宜的人》中读到塞尔努达与朋友洛尔迦都是当时保守的西班牙中“伤风败俗”的同性恋者,而且范晔在那篇文中附注了洛尔迦的被害与他的性取向有关。塞尔努达本人在那篇诗歌回忆录中曾经直言不讳地谈论了自己同性恋的经历。这一切都连在一起了,那么塞尔努达的这首挽诗也就非常自然了。

  这种遇见犹如人与人的遇见,偶然与必然交错,妙不可言。这种遇见若只是个人体验,虽然独特,倒也会显得无趣,它的有趣之处在于你不期然会发现别人也会有这种体验。这个故事发生在我对波兰文学批评家切·米沃什的《诗的见证》(书封题目故意如此,在“诗”字后空格)阅读,这里交融着我与译者黄灿然的故事。

  我在米沃什的这本书中遇见两个名字,一个似曾相识,一个从未听说。一个是“西姆博尔斯卡”,一个是“西蒙娜·薇依”。前者是米沃什欣赏的同国女诗人,后者是米沃什喜欢的法国女思想家。米沃什说波兰盛产女诗人,我所知道的唯一的波兰女诗人就是辛波斯卡。

  我暗想,米沃什不应该不提她,但是这位西姆博尔斯卡是谁?我读了一会儿他的介绍,等到诗选出来的时候,我确定这就是辛波斯卡,只是译法不同。我翻到索引部分,找到了西姆博尔斯卡的外文名,确定了我的猜测。

  西蒙娜·薇依我一无所知,但我喜欢米沃什所引用的她的“无论谁要求面包都不会得到石头”的神秘思想。就在我读完米沃什的作品的第三天,那个介绍我读塞尔努达的书友发微信说他买了薇依的一本书。哈,薇依,西蒙娜·薇依!我把我喜欢的选段发给他,他回复也喜欢薇依的思想。

  阅读就是这样神奇,你在阅读过程中了解的,记住的,记不住的,一旦认识,似乎总有重逢的一天,就如你在校园认识了一个陌生人,发现自己此后会常常遇见一样。

  译者黄灿然印证了这种神秘主义的体验。他在译后记中的第一段便说自己在二十年前买了这本书,而且在扉页注明了他所购书的香港辰冲图书公司。因为很喜欢,他留下了很多纵线横线加眉批,他说没想到竟然成为这本书的译者。我在旁边忍不住写下:曾经深情的定会遇见。

  (作者系重庆工商大学外语学院讲师,中国人民大学-英国兰卡斯特大学联合培养英语语言文学博士)

  文/史凤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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