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古桥

  古人从城南到城北,要迂回走过多少座桥

  杭州城里河多,桥也多。那么,杭州城里究竟有多少座桥呢?

  13世纪时,马可·波罗在游记里说“杭州城里运河密布,共计有12000座桥梁”。12000座桥,太夸张了。未必有上万座桥,但可见杭州桥多。据史载,南宋时城内最多有117座桥。清光绪十八年绘制的《浙江省城图》中统计,城内有石桥132座(这个数字不包括园林里的堤桥)。

  古代杭城进出货物全靠河道船运,城里纵横交错的许多河流多是傍着商业大街,民生用品上了码头就是商铺的后院,方便得很。市民来回河道自有方便的小桥。《钱塘县志》里说:“钱塘居民稠密,百步十寻,辄有桥梁以通往来。”比如城里原有的浣纱河,长不过千来米,就有11座桥。

  记忆里的回回新桥

  杭州最有名的城内河道是中河,北连大运河南接钱塘江,纵贯杭州城。中河上至今仍有40多座各式各样的桥,其中不乏古桥。这些石拱桥青石板桥面,桥栏雕花,桥头刻兽,朝朝暮暮伴随着杭人的脚步,连接着杭州的昨天和今天。

  我就读过的小学就在中河边的小巷里,每天上学放学都要走过中河上的“回回新桥”。

  记忆里它很宽阔,我常常从桥的这边跑到那边,追着看桥下划过的小船。石阶低低的,东张西望也绝不会绊脚,老石板磨得光滑锃亮,尤喜下雨天,脱了鞋,光脚在石板上走,凉凉的,沁到心里,让人欢喜。

  桥下常常有粪船经过,那个著名的粪码头离桥不远,可是那河水却清可见底。桥头那家棉花店,每天,一个男人背着一个弓样的东西劳作,总是飞着白柔的花絮,总有“嘡——嘡——”的颤音回响。

  桥的另一头住着一个同学,她家是那种沿河的木板排门房子,两扇又高又窄的木板门,总是开着,从前面一眼能看到房子后面的中河。就像那时的生活,虽然粗糙贫穷,却也简单通透。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脚下的青石板有多古老,桥下的河水已经流淌了几千年。

  登云桥旁入贡院

  西湖边古桥的故事浪漫温婉,城里的老桥更多的则是市井风情、历史传奇。

  先说登云桥。登云桥旁是沿河而建的古代贡院(今杭州高级中学),这里原是科举时代的“高考”场所。读书人学而优则仕,贡院就是测试其优劣的地方,这是读书人入仕必须跨过的第一道门槛。

  桥旁有个老街名叫“贡院前”,贡院要加个“前”字,细细品味有些特殊的意味,指的是空间还是时间意义上的“前”呢?

  从时间上来看,进入贡院之前,是读书人最辛苦也最难捱的时光,悬梁刺股发愤读书多少年,成功与否就在此一搏,乡试的前几天,总有多多少少的读书人徘徊在贡院前。

  从空间上来看,更多演绎的是一种杭州市井风貌,每次乡试总有数千近万的读书人汇集于此,因此,贡院附近的几条街尤其热闹,居民多将自家的空屋出租给来赴考的人。

  其中最喧哗的是青云街,街名取“青云直上”之意,经营考试用具的商店、书坊,以及卖吃用杂物的各种店铺鳞次栉比,都集中在这条街上。这里的酒家亦非眼里只有酒肉钞票,也沾了点风雅之气,喜欢在店里店外栽上菊花,当时,这里的“酒家菊花”还是颇有名气的,杭州文风之盛由此可见一斑。

  进入考场的那天,考生们鱼贯跨过登云桥,经过桥旁的贡院牌坊,然后入贡院。他们都期待蟾宫折桂,一场人生大戏由此开始。

  南宋、刺杀、战与和

  “望仙桥”的故事是一则传奇。

  中河流到这里,已经离皇宫很近了,南宋时这一带多高官府邸,比如宰相秦桧,做足了皇帝的功夫,皇帝就在这里赐给他一座宰相府。

  南宋朝廷从中原退避江南,却躲不过战争,终其一朝都处于是战是和的争论中,一直争到了亡国。抗金猛将岳飞战功赫赫,他的生死关系着朝廷战还是降的命运,最后死于秦桧之手。岳飞死后,那些每天出入城南皇宫的大臣们,显然是不敢轻易臧否岳飞的,口无遮拦称颂岳飞的是城里的草民们,更有拿性命去一搏的,比如施全。这施全生前只不过是一帐前小卒,但忠勇可嘉,他在秦桧上朝必经的望仙桥上行刺,可惜只砍断了轿栏,结果被磔于闹市。

  据说后来城里各处曾建起72座施全庙,以浣纱河众安桥上的一座最出名,清乾隆年间还重建过。施全本是一小卒,百姓们却不管,只叫它“施将军庙”。

  “六部桥”留存的故事还是南宋,还是刺杀,还是为了战与和。

  这座桥在皇宫门前,朝廷六部都设在附近,官员们每日早朝必过此桥。随着南宋的国力提升,主战派抬头,宰相韩侂胄准备北伐,同是主战,却与岳飞不同,岳飞是耿耿丹心,韩侂胄则惯弄权术排斥异己,在朝中气焰嚣张,引来许多人的嫉恨。向敌宣战后,起先小有胜利,但不久南宋各路军队节节败退,朝廷上谈战色变,主和的史弥远乘机在杨皇后的支持下发动政变,在这六部桥边埋下三百伏兵。

  一日韩侂胄下朝回府,走到六部桥,早有一队官兵守住了桥口,声称皇帝有旨,韩侂胄只得下轿听旨,未等他站稳,一根铁链已然上身,捆住手脚后,乱棍齐下。韩侂胄已死,心知肚明的皇帝却假装犹豫,此人是该用还是该杀,而主和派已将韩侂胄的人头送往金营。

  桥去众安?

  有一点很有意思,杭州城里的许多古桥早已不见踪影,而那些桥名,却仍然作为活的地名叫在人们的口中。比如浣纱河上的“众安桥”,只有名,没有桥(民国时填河拆桥),甚至连路名都不是,但一点都不妨碍它是杭州城里最有名的一座“桥”,杭州城里,只要一说众安桥,谁都知道。

  听听中河上的老桥名字:上仓桥、通江桥、新宫桥、盐桥、三圣桥、柴垛桥……说起这些桥名时,会不会有一点点对老桥的怀念?想象一下古人,从城南到城北,要迂回走过多少座桥?

  夏日的黄昏,老桥的桥栏上常常坐满了乘凉的人。桥上的人看桥下的船悠悠驶过,船上的人则默默地数着桥旁闪过的人家。

  石砌的拱桥已经苍苍老矣,石缝间爬满生生不息的野草藤蔓,桥下的水波里荡漾着它斑驳的身影,而那些曾经热闹的桥旁人声和桥下橹声,如今已远去,只剩下水声和风声在桥洞间回荡。

  现在的人喜欢简捷,讲究速度,所以古人的许多东西现在只能想象了,也包括桥。许多老桥都拆了,修起了通衢大道,就像回回新桥,前些年重修了,不古不新,简陋粗糙。几百年甚至几千年的东西,突然就没了,一个城市的历史戛然而止,接下去的是另一个开篇。

  城中大事的见证者

  大运河到了杭州城北,迎接它的是一座高高的古桥——拱宸桥。

  拱宸桥是一座三孔石结构拱桥,长92米,宽6.6米,中洞广23米,至今仍气势雄伟地跨于运河之上,每天听着来往船只的鸣笛,伴着运河水流。它是运河进入杭州迎来的第一座桥,始建于明代,清初坍塌,后又重建。

  它最初是由民间募资修造的,以方便居民来往行走。后来不知怎么,演变出恭奉帝王的意思,“拱”,即拱手表示敬意,“宸”,古代是指帝王居住的地方。清朝康熙、乾隆由运河乘舟南巡,到杭州必先经此处,进城迎面一座高高的拱形石桥,名曰“拱宸”,果然龙颜大悦。

  杭州因运河的开凿而兴旺繁荣,首先得益的是城北湖墅一带,运河从这里进入杭州,湖墅成了南北交通的枢纽和南北货物的集散地,整日里帆樯来往,日以千百计,居民也逐渐增多,渐渐地成为杭州北部的一个交通商业中心,拱宸桥便是湖墅的代名词。

  1895年甲午战争后,中日签订《马关条约》,杭州开辟通商口岸。湖墅一带被划作日本租界,拱宸桥的桥面原为石阶,日本人为方便通汽车和人力车,将桥面中间用混凝土铺成了斜面。

  到上个世纪30年代,拱宸桥进入它的繁盛期,修起了大马路,开茶馆开戏院,许多戏班子都到这里演出,一些名角的演出吸引了更多客人,茶园、戏院、旅社家家客满。

  杭州最早的报纸也在这里问世,而当时最轰动的是在拱宸桥的茶园放映无声电影,这是杭州最早的电影。拱宸桥的名头在杭州城里一下子响亮起来。

  桥下无水还是桥?

  大运河继续往南,沿途自有大小不同而形态各异的老桥相伴,德胜桥、潮王桥、江涨桥、卖鱼桥……一听就是有故事的。

  德胜桥原来叫得胜桥,演义的是南宋名将韩世忠的功绩。潮王桥讲的是古人抗御江潮的事。这些桥如今都已改成通衢大道。

  最奇怪的是卖鱼桥。卖鱼桥也是一座著名的桥,老杭州人人知道。上世纪80年代,有些日子我每天要跨越大运河,每天要走过一座桥,熙熙攘攘,以为这就是卖鱼桥,后来才知道,脚下走过的这座桥叫“江涨桥”,著名的湖墅八景之一“江涨渔火”就在此处。据说始建于北宋,桥边有热闹的集市,南宋时就有“江涨东市”“江涨西市”之称。

  实际上,当时的卖鱼桥几乎已经消失。卖鱼桥紧贴着江涨桥西侧,跨运河支流,两桥方位呈丁字形。1928年修大马路,卖鱼桥拱桥变平桥。80年代初,早已干涸的桥下河道,变成热热闹闹的市场,挤挤挨挨的摊位,卖鱼卖肉卖菜还有百货。

  桥下没有水还是桥吗?叫了几百年了,即便没有桥,杭人依然称这一带为“卖鱼桥”,可见一座桥的生命力。那座桥,活在人们的记忆里。晚至上世纪70年代,卖鱼桥沿街尚有不少咸鲞店,有一位朋友幼时住在卖鱼桥附近,离家多年,仍然记得空气里那特殊的咸腥味。那种气味,就是他的乡愁。

  “过去”的符号

  2014年大运河申遗成功,在这之前,杭州市政府下大力气对运河沿岸进行整治,治污驳坎修建步行道,如今走运河是市民最爱的运动。

  晚上,沿运河快走,绕过御码头上跳广场舞的人群,潮王桥桥洞里亮着灯的是麻将桌,江涨桥下有老年萨克斯乐队,灯火阑珊处已是闹市尽头,西岸有小河汇入运河,这里是两条支流与运河的三河交汇处。

  小河上有一座三孔小桥——会安桥,桥头就是小河直街,旧时大运河上的热闹码头,店铺多多,米店、茧行、布庄、饭馆、茶楼、客栈,顺着小街依次排开,百业兴盛。那是几十年前的景象。今天,码头依旧,只是空空的有些落寞,低着头的纤夫铜像,默默不语。

  前些年重新修复的小河直街,其特色是富含杭州元素的民居。那些簇新的老房子就建在河边,白墙黑瓦,屋角木楼梯,屋顶老虎窗,临河二楼木窗敞开着,伸手似乎能碰到河对岸伸过来的树枝。

  小河直街有幸作为“过去”的符号被保留下来,成为人们怀旧的向导,使人得以张望那一页页发黄的市井图画。

  文/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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