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里的“盒子”

  • 来源:大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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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布时间:2018-03-30 14:54

  2013年,在北京市政府举办的大栅栏设计征集活动中,三位年轻建筑师提出的旧城改造更新方案被选中,这个名为“内盒院”的改造工程项目,是三个人共同做的一个胡同“盒子”梦。在建筑师们的巧手妙思之下,大栅栏地区已经搭建起了二十余个“盒子”。随后,三人将这种设计思路转向了农村,希望通过老屋改建唤醒中国农村的活力。

  做“接地气儿”的建筑设计师

  大栅栏附近的笤帚胡同是一条窄小的胡同,行人稀少,安闲静谧,偶有买菜回家的大妈,或者提着鸟笼的大爷走过。喇叭花在角落里默默绽放,房顶上的瓜藤结着硕大的丝瓜,肥猫在窗台上慵懒地酣睡,在胡同不断消失的今天,这里难得地保留着浓浓的京味儿。

  推开胡同里一扇寻常的红色木门,是一个小小的四合院,走进院子里,眼前的景象不由得让人大吃一惊。青砖灰瓦的老屋竟安装了两个硕大的V字型金属玻璃门,呈现出格格不入的后现代风格。屋外是花砖漫地、花木扶疏的传统庭院,屋里却是四壁雪白、大落地窗的舒适客厅。

  这个新旧反差如此强烈的小院子,正是三位年轻建筑设计师的工作室,也是他们进行旧城更新项目的试点作品。在老房子里造一个现代“盒子”,改善旧城居住质量,打造新的胡同生活方式,是他们的目标。

  催生他们产生这个目标的原因之一,就是如今胡同面临的危机。随着北京老城的拆迁,胡同越来越少,原住民离开,原有紧密的社区关联被切断,喧闹纷杂的历史图景也渐渐消失。相对于这种毁灭性的短期利益驱动开发模式,臧峰更希望提供一种追求长期社会利益的、更为健康的发展模式,做到既保护胡同、又能使其适应现代生活:居民们可以创建个人的、分散的、高效节能的基础设施,无需拆除房屋与依赖市政基础设施即可直接提升居住质量。这就是“内盒院”的初心,也是现在“内盒院”所呈现的样子。

  上午9点半,臧峰准时来到工作室,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开门”。按下墙上的一个按钮,巨大的金属玻璃门像罩子一样缓缓升起,抬到半空,这情景有点像科幻电影里的未来居所,超现实感十足。“这门很酷吧?是用气泵控制的。”他笑着解释。这个门叫做“上翻门”,打开之后如同在院子里搭了一个“凉棚”,成为居室到院落的过渡,即使在烈日或雨天,也可以在院中闲坐。

  两扇门被打开之后,屋子完全通透,通过墙上的一个红色大窗户,胡同里的路人可以将这个院子一眼望到底,直接看到里面忙碌的员工。“我们这样设计就是为了打破传统院子的封闭感,使它成为一个开放的空间,让更多的人了解我们的工作。”

  臧峰毕业于北京大学建筑系,是这间名为“众建筑”的建筑师事务所的三位合伙人之一。他留着朴素的平头,戴着黑边眼镜,虽已离开校园,却依然保留着理工科大学生的气质。其他两位同伴,一位是毕业于西安建筑大学的何哲,另一位是毕业于麻省理工学院的美籍华人Jimmy。臧峰说:“拒绝高大上,从事和生活有关的设计,做接地气儿的建筑设计师,是我们‘众建筑’的理想。”正是出于这个共同的理念,三个来自天南海北的年轻人,把目光集中在北京胡同民居的改造上,“因为胡同,代表着最典型的北京生活。”

  新与旧的完美融合

  老城改造在北京一直是个难题,无论是拆掉重建,还是修旧如旧,都成本巨大,费时费事。即使是居民自家翻修房子也困难重重,因为房屋结构都连在一起,一家翻修势必会影响相邻住户的空间和隐私。于是,建筑师们提出了一个崭新的创意:“不如在老房子里造一个现代的盒子,这样一来,无需改动原有的房子,通过插入一个新建筑,就能将保温、密闭、防潮等问题一次解决,节能的同时,更大大提升老城居民的生活质量。”

  2014年,作为政府在大栅栏地区推行的“领航员计划”的一部分,前门附近杨竹梅斜街里的一个大杂院成为设计师们第一个试验场,“内盒院”试点正式启动。

  “那个院子已经有300多年的历史,房主代代相传直到今天,是一个保存了祖辈生活痕迹的、有着浓厚历史感的院落。我们决定保留老房子的原貌,在其内部安装一个按照房间尺寸设计好的‘盒子’。”

  臧峰用工作室里存放的几块白色板材给我们做演示,“盒子”使用的就是这种复合预制板材,这是他们跑了很多厂家寻找,然后不断加工完善的一种新型板材。“外面是不锈钢,里面是隔热性能良好的轻质聚氨酯材料,轻薄美观、保暖隔音、造价低、无毒环保,而且安装方便,还可以预先在里面做好管线。”臧峰只用一个六角扳手就轻易地把两块板材安装在了一起,秘密是他们设计了一种“偏心钩锁扣”,可以牢牢把两块板材锁住,拆开之后还可以重复使用。

  老城区最严重的问题,是基础设施短缺,没有独立卫浴,保温性、密闭性差、易潮……可以理解为居住条件得不到保证。虽然臧峰无法从根本上解决这些问题,但他希望“内盒院”能为改造老城区提供一种新的思路。针对洗澡、上厕所困难的问题,他们给“内盒院”外接了一个伸缩淋浴间,配备连接热水器的淋浴喷头,通过推拉伸缩门,就能形成临时的私密空间,供住户洗澡。

  解决卫生间的背后问题则更为复杂,因为老房子周边缺乏地下管道等基础设施,如果重新规划铺设地下管道,会非常麻烦。“为此我们跑了很多厂家,最后找到了两种最适合的产品,无需铺设管道,甚至都不需要上下水,”臧峰指着满院子的花花草草,“这些绿植的肥料,就是我们的‘堆肥马桶’提供的,初步实现了院子里的生态循环。”

  我们参观了一下院子里的卫生间,发现马桶的样子和普通的马桶并无太大区别,“它的秘密就在于里面有一种叫做‘泥煤苔’的细菌,它有强大的吸水功能,还可以在反应箱里对污物进行发酵处理,处理之后能产生一种类似木屑的东西,可以直接用作肥料。”整个过程没有味道,卫生环保。臧峰表示,这种技术是加拿大于上世纪60年代研发的,产品已经很成熟,可以直接订购,而国内还没有类似产品。对于住户比较多的大杂院,臧峰则用上了另一种名为“净化槽”的设备,“它就像一座微型的污水处理厂,需要在院子里挖一个坑,接通多户的卫生间,净化后排出的中水可以直接利用,五年以上才需要清淘一次。”

  臧峰信心满满地表示,随着各种技术的日益完善,老城区居民的生活将不亚于高级公寓。“例如房屋的智能化系统,自动空调、自动灯、温度控制等都有可能在‘盒子’里实现,让大家的生活更舒适。”接下来,臧峰还想把“内盒院”做成一个工业化的定制产品。“政府部门正在尝试制作相关网页,未来,居民可以在网上选择自己想要的‘盒子’样式,以及门窗、卫生间、淋浴间等各种‘插件’,网上下单支付,到货后自己动手安装即可。”

  臧峰曾特地从空中俯瞰的角度为改造后的四合院拍了一张照片。一片北京特有的灰色的屋顶中间,嵌入老房子里的“盒子”格外明亮,古老中有现代的气息,新与旧如此分裂又和谐地共存。这样的景象正符合臧峰团队对老城更新的图景设想:“保留历史遗迹不能以牺牲生活质量为代价,我们的‘内盒院’就是一场新与旧的完美融合:住在几代相传的祖宅里,感受着祖辈的气息和一代代人生活的痕迹,同时,又可以享受现代化高质量的生活,这才是我们理想中的北京四合院民居。”

  从胡同到千家万户

  通过几年的努力,试点工程得到了胡同居民的高度肯定,有些听说了消息的居民甚至跑到他们工作室,申请也给自己家装个“盒子”。

  臧峰曾去一位大爷家做测绘,在聊天过程中,他明白了大爷最想解决的问题是家里的公共空间太少,而且去厨房必须经过女儿的房间,有些不便。之后几天,臧峰就一直在琢磨,怎样让大爷家两间房十几平米的空间使用更为合理。“老房子很高,我打算利用屋顶设计个夹层,这样公共空间就可以扩大了。”

  随着夹层设计这一灵感的出现,臧峰的思路更加开阔了:这种设计不仅适用于胡同里的居民,同样适用于城中村内有类似状况的居民们。由于城中村里的低收入租户大都集体群居,房主与租户之间在住宿、隐私等方面都有着冲突,而这种冲突与胡同里大爷的烦恼是十分相似的。

  于是,臧峰和伙伴们来到南方的一个城中村里,他们同村政府合作,在房主的屋顶上快速搭建新的空间,并配以单独的楼梯间,不仅解决了冲突与干扰,还给住户提供了更多的居住空间。“这其实也是一个试验。土地是有限的,居住空间的需求却越来越大,如何有效提高居住空间,就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我们的这个设计,为解决这一类社会问题提供了一个可能的解决方案。”

  无论是胡同里的四合院,还是胡同外的广袤乡村,日新月异的是技术和设计理念,不变的则是对文化的传承与创新。采访结束,已是傍晚。夕阳下,臧峰蹬着陪伴自己多年的大栅栏串板车,消失在胡同深处。

  文/张鹏 张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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