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接受化疗的我妈所剩时日不多了。
生病以后，她就不让亲戚朋友来看她，无论去省城去北京看病，陪伴她的只有我妹妹，大概她怕损坏大家对她的美好印象，甚至作为儿子的我要见她一面，也得与妹妹预约。
我妈病了有五年，她的病症大概是由她古怪的性格造成的。要强了一辈子的她和我爸两个人意见就从来没有统一过。人们说互补的男女做夫妻好，但二人针尖对麦芒，斗了三十年的气。我妈个色，我爸更个色。为了逃避我妈，我爸甚至辞了工作跑到外面打工，一不小心歪打正着竟成就了一个个体农业主。这也算我妈的一大功劳吧！
如果没有我爸不菲的积蓄撑着，我妈的病可能坚持不了这几年。我妈却一点不领我爸的情。其实，在我妈得病前一年，她俩已经离婚，只是不让我们说，对外宣称仍是夫妻。人们原先就知道他们俩老不在一块儿，对一些可疑的事情也就不放在心上。我妈治病不愿意花我爸的钱，可不花他的又能花谁的？我爸通过我和妹妹给我妈支付医药费，我妈就装不知道。
去年我爸知道我妈回家了，他发善心回来看我妈，两人一见面就开始吵。我妈说：你不要假惺惺关心我，如果真要关心，就给我五十万青春损失费！我爸嘲笑我妈，都快六十岁的老太婆了，还青春个啥？但最后我爸还是让我给了我妈五十万的现金支票。
过了好长时间，我爸妈又回家一趟。我爸问起我妈给她的钱干啥了，我妈说投资做生意让远房亲戚骗去了。我爸不心疼钱，但骂她没脑子，用钱养老也够了，投资？你被人卖了还给人点钱呢！我妈说：我宁愿被人卖了也不会再跟你一块儿过。俩人一见面就吵，跟吃了枪药似的。
我妈自知日子不多了，破例主动让我把我爸找来到医院见她一面。
他们单独在病房里谈话，我和妹妹在病房外第一次没有听到他们吵架。一会儿，我爸出来了，对我和妹妹说：你妈要的那五十万没被骗，她是给你们兄妹俩攒的，她怕我会亏待你俩，在考验我。我当亲爹的能那样做吗？老太婆这回总算还说了一句公道话，她说我是个好人，有情有义，闹腾了一辈子都是她的不对，她给我认错了呢……说这话时，一向坚强的我爸动了感情，有些哽咽。
我妈的葬礼上，亲戚们都聚全了，我那不省心的老爸又语惊四座：送走老太婆，我就下岗，不给儿女们当爸爸了，我要去过我自己的日子。以后，你们姊妹俩见了我，叫我老李、李师傅、老李头都行。
处在极度悲伤之中的我和妹妹被我爸的胡话吓坏了，噗通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一声爸一声妈呼天抢地哭喊起来，路过的不知内情的人还真不知道我们是死了爸还是死了妈。亲戚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在一旁的我爸样子却很无辜。
处理完我妈的后事，我爸要给我俩分家产，一人一份，作为我们将来结婚成家的财产。我俩觉得很不自在，爸爸还健在，分什么家产！我们央求我爸不要下岗，永远和我们兄妹一起过。我爸将近六十，在外奔波多年，也该歇歇了。我妈虽然和他争斗了三十年，但是没有原则上的矛盾，根子上还是亲的。
我爸见我们死乞白赖不让他下岗，便正儿八经地对我和妹妹说：好！你俩既然不让我下岗，那我答应；但我也有一个要求，你们得答应我。我和妹妹转悲为喜，频频点头应允。
我爸话题一转，亮了底牌：那，我还得领一个人进这个家门！
啊？我和妹妹始料未及吃惊不小。妹妹恍然大悟，气哼哼地追问：好呀！你是不是背着我妈和我们兄妹俩在外面找了小老婆啊？我说呢，你嚷嚷着要下什么岗，不当我们的爸爸，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妹妹皱着眉头用拳头狠狠地擂我爸的肩膀。
我爸一边躲一边面露羞涩地说：哎哎哎！你们说啥呢？我是你们的爸爸不假，隐瞒了你们也不假，可我早就不是你妈的丈夫，我俩已经割了离婚证，我有重新找老伴的权利，这法院都认，你们能不认？
闻此言，妹妹一愣，我哑然……
山西 李军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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