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昌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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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关键字:古镇,文昌宫
  • 发布时间:2018-08-31 14:17

  三华古镇的东街有座文昌宫,是曾经供奉文昌帝君的大殿。说是宫殿,其实是六间屋大的青砖黛瓦、飞檐翘角的老房子。后来,帝君塑像被扫地出门,大殿成了镇供销社农资供应站。供销社解体,文昌宫被间隔成一间间的门面房,分给职工自主经营;随后,以产权抵工龄,门面房成为私人财产。

  自从得了门面房,盛家没有经营农资,而是给年逾半百的老盛开了个理发店。老盛在镇理发馆工作了半辈子,恰好理发馆也解散了,遂摇身一变,成了个体户。理发店没取名,一说文昌宫的理发店,人家就知道是老盛的理发店,久而久之,文昌宫就成了老盛理发店的代名词。斗转星移,周边的门面房经营内容换来换去,甚至房主都更换了几茬,可老盛的理发店一直在开。他那一套老物件,能用的,基本没换。木柄的剃刀色泽暗哑;木梳缺牙流齿;电吹风锈迹斑斑;座椅笨重陈旧;墙上的镜子起了花纹;挂在镜子旁边的荡刀布中间光滑油亮;木质的耳朵耙子和长柄小毛刷早已染上古色;腰子型毛刷的鬃毛已豁了半边;短柄圆刷的软毛在肥皂上扫来扫去,早磨损了三分之二。大围巾和小毛巾虽旧,倒还干净。唯一新式的是电动推子,手动的既耗时间,坏了也没零件更换。他倒不怕耽误时间,每个头都要按部就班地慢慢收拾,一步不落地走完每个程序。收费随行就市,该涨也涨,却始终比别人家少收两块。他的服务对象全是老年人。方圆十里的不少老人就喜欢找他理发,一是习惯,二是能刮脸、掏耳朵,三是便宜,四是有那个氛围。

  一个礼拜天的晌午,理发店一下子来了四个人。盛师傅认得其中俩人,他们是对老夫妇,老头姓程,老奶人称程奶奶,是他多年的老顾客,其余俩人陌生。盛师傅正忙着,便让他们坐等。墙边的长板凳上已坐着三位排队的老人。对面靠墙有一旧式抽屉桌,上面有台第一代18吋的老彩电,正播放凤凰卫视中文台节目,主持人和两位嘉宾好像是在回顾十年前香港回归事件。虽然电视有点偏色,但老人们都看得津津有味。

  终于轮到程老头他们了,照例是程奶奶先理。奶奶们快当些,从不刮脸,也很少掏耳朵。程老头则刮脸、掏耳朵、剪鼻毛,每次一样不少。完了,中年人付账。盛师傅慈祥地看着俊朗的中年人,接钱,找零。找完了,两眼带着问号扫过程老头夫妇。

  程奶奶说:“噢,我们家老大。”

  盛师傅笑了:“眉眼随老哥哥,模样随你。”说完,又看着门边的年轻人。

  程家大儿子说:“那是单位的驾驶员小李。”

  小李冲盛师傅点头、微笑。

  盛师傅问:“你个哥哥在哪做事?”一边说话,一边拾掇刚才用过的东西。

  “在市里。”程家大儿子说。

  “是在市政府当差,直说没事,盛师傅人好。”程老头说。

  慈眉善目的盛师傅颔首。

  之后,他们每个月来一次,不是星期六便是礼拜天,依旧四人,不过有时换了司机。盛师傅常当着其他老人的面,称赞程老头夫妇有福气,儿子做大官,还孝敬,难得啊。程老头和程奶奶的脸上总是洋溢着幸福和自豪的笑意。

  这个阵势自前年开始有所转变。那年初夏,程家人连续两个月没来文昌宫,盛师傅便暗自嘀咕:“咋就不来了?可能在家门口剃了吧。”第三个月的中旬,程家人忽然出现了,只不过,开车的是程老头的大儿媳。他们个个憔悴;老俩口人瘦毛长。临走,程老头咬着盛师傅的耳朵,说有人诬告他大儿子,经组织调查,搞清楚了,没事。盛师傅点点头,说:“没事就好,孝顺的人不会有事。”

  去年仲秋,程家人又一个多月没照面。盛师傅犯疑惑时,程家人却来了。可程奶奶没来。一看程家大儿子、儿媳的臂上还戴着孝幛,盛师傅明白了。

  转眼到了暮春。一天,凤凰台“新闻早班车”播报了一条新闻,说A省一程姓副省长因经济犯罪、生活糜烂而落马。盛师傅赶忙带上老花镜,仔细一瞧,遂心里一凉。那戴罪之人不正是程家大儿子吗?!难怪程家人又是两个多月没来文昌宫了。他自言自语地叹息:唉,这叫程老头还怎么来文昌宫?怎么见人哪!”

  盛师傅将电视的插头拔了,他怕这几天重播,让顾客们说长道短的,听了难受。

  安徽 黄在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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