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尽头 且听枫吟

　　做饭，吃饭，看书，傍晚喝威士忌后睡觉，早上六点起床，绕草场跑过半月形，之后淋浴刮须。这是《寻羊历险记》里男主角在北海道山中别墅等待羊男时做的事。1981年秋天，32岁的村上春树到北海道看羊，次年四月，完成了他的转折之作。

　　北海道的秋像主人公一样孤独，没有夏的花海，冬的雪国，只有转瞬即逝的枫叶吟着诗。

　　接住第一片枫叶的人会被祝福吗？

　　旭岳火山总是忙着吞云吐雾，地底的热气昼夜不息，如同绵延了万年的黑白默片，漫山遍野的枫叶东一簇西一簇愈发醒目，像野地里扑不灭的火堆。这里是北海道的最高峰，倘若旭岳大雪山的某一片枫叶开始红了，东瀛之秋就从北至南开始了表演。

　　缆车摇摇晃晃，顽强地对抗着地心引力，山间的调色盘里，溶解着枫叶的黄与红以及云杉和松树坚挺的翠绿，再往上，山顶已有积雪，再过两个月，红枫会凋零，一切是白茫茫一片。云雾之间，温度降得很低，一位硬朗的老人正操作着立式摄像机，以帽衫遮光，全神贯注站立于镜头后，他叫市根井孝悦，今年75岁。来大雪山的观光客，大概会有二分之一的概率可以遇见他。过去55年的时间里，老人会用每年之中的6个月，在这山之巅，捕捉着大雪山的美景，这样的坚持令人震惊。但向高处的攀登不总是愉快的，曾与老人并肩的大学挚友在一次迷路中葬身群山之间，忽然就想起蜡笔小新的爸爸臼井仪人。

　　“五十多年来我遇到了不同的人，经历了很多相聚与离别，人生就是这样啊，每当我站在这山顶的时候，不时会想起某些对话、陌生人的笑脸，这些回忆会让山里的景色更加迷人，我想尽量透过照片表达这些回忆和大地之美。”

　　也许是在高海拔的环境中容易多愁善感，也许是在这漫无边际的群山之间人总是渺小和微不足道，老人就像那些燃尽生命的枫叶一样让人热血沸腾。行走的意义大概是遇上一些人，听一些道理，然后回去，好好地过一生。

　　旭川的居酒屋能和五郎一起吃鱼吗？

　　去五郎就餐的“独酌三四郎”朝圣。这间已开了70多年的居酒屋并没有因为电视剧而被游客占据，进进出出的仍是当地熟客，与老板亲切聊着家常，也吃着旭川人最朴素的家常料理。熏得发黑的墙壁、烤炉和顶梁上悬挂的“熊手”无不摇曳着怀旧的昭和风情。虔诚地按五郎的菜单点了烤青花鱼和新子烧（一种烤嫩鸡），被慈祥的老板娘推荐了一份“猫和你都想了解”的秋刀鱼。突然想起不久前日本网民抱怨因为周杰伦的《七里香》，导致秋刀鱼被中国人吃掉了许多，不禁哑然失笑。小小的居酒屋里，平素拘谨的日本人喝着啤酒高声谈笑，与窗外冷清的街道仿若两个世界。

　　泡过札幌的温泉会像松原凛子一样柔软吗？

　　踏行在由城区向郊野延伸的郁郁丛林，简洁流畅的现代雕塑懒散地承托几枚北风吹落的枫叶，是无心，却浑然天成。不肯离开札幌的渡边淳一，就在这里造出了他的《失乐园》。整点的时候，听见札幌的钟楼声敲响，它已经兢兢业业地工作了120年。踩着北海道大学金黄色的银杏林荫道，小心翼翼地避开骑着单车来来往往的年轻面孔，不知名的植物奋力地攀上斑驳的红砖墙。驻足在异国他乡的象牙塔，望着被树木挡住的一角蓝天，时刻提醒自己，这是你回不去的学生时代。

　　在离札幌一小时火车车程的登别，住进了“花钟亭”的温泉小旅馆，房间的名字叫“藤”，旁边的房间命名为“梦”。把笨重的身体浸泡在暖呼呼的温泉里，懊恼地感受到水平线的上升，闭上双眼任涌动的温泉来一场“马杀鸡”，蓦地睁开，映入眼帘的是成群结队的女性曼妙的胴体。据说北海道的女子皮肤都是极好的，因为常年泡温泉的缘故，真叫人嫉妒呀。

　　坐上能看见海的电车能通往世界尽头的秘境吗？

　　《孤独的美食家》里，看见五郎坐着可以直接从车窗一睹狭长海景的火车时，总觉得人生若能多坐几趟这样的列车，该是多有韵味。大概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搭乘从函馆到小樽的JR线，电车一路前行，突然在窗口扑进毫无预兆的蓝。从神情缄默的乘客之间毫无顾忌地站起，走到窗边，穷尽瞳孔最大的能量，企图将这片蓝占为己有。不远万里于此，实现了生命里无限纯粹的渴望，这样的馈赠，唯有珍惜。

　　没有下雪的小樽会收到情书吗？

　　初秋的小樽没有雪，这使它更接近于原本的模样。近似透明的阳光惺忪地洒在欧式老建筑上，围着红色丝带的忠犬雕塑矗立在十字路口，对来来往往的人们行注目礼。八音盒馆门口的蒸汽钟像做着桑拿，突突突直冒白烟，每隔15分钟它便响一次，大概怕极了寂寞。在与它的对望中发着呆，一瞬间穿越到历史书上明治维新的幻梦。百年光景如白驹过隙，馆里的木质地板吱吱作响，木马旋转不停，舞蹈也一直跳跃，发条不歇，音乐不止，推开门的瞬间，叮叮咚咚，忍不住想探头问一句，请问这里有卖半岛铁盒吗？

　　夜幕降临的时候，运河的暖灯星星点点，是岩井俊二镜头里的文艺模样。7点多的时候已找不到卖海鲜盖饭的小店了，小樽没有夜生活，人们在凌晨4点出海，下午三时，这一天的工作便结束了。

　　打开札幌出的冰啤酒，黑瓶黄星星标志，在面对海水的房间独自喝着。秋意灌入房间，在窗帘的影子里看见风抖动的样子，仿佛听见远方呜咽的汽笛。这一刻是真实的，我们从日复一日无限庸常的现实中逃离，触摸到了想象中的不可能，如果没有一场远行，人生啊，终究是被局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