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时间的随笔

　　2018 年，我开始着手整理过去在拍摄项目间隙完成的随手之作，因为没有系列完整性的束缚，这些跳跃性很大的作品少了理性的控制，而更接近摄影师的本能。庞大数量的整理工作长达一年多，对我来说像是对过去的另外一种审视，像是从矿山的另一侧开始新的挖掘，这是一个艰难而奇妙的过程，挖掘过程充满了惊喜，就像突然要去面对另一个自己，看看在经验之外自己另外的样子，其间的不同让人兴奋和不安。

　　我把这些十多年间的“随手之作”整理成为了一个叫作《可能的往事》的摄影系列，两个看似矛盾的词语的组合:可能—不确定的、模糊的往事—已发生的事实，这个就像记忆一样，你无法去界定哪些是真实，哪些是被自己杜撰的。人类的历史也是，没有一段历史是被准确无误地记录，都是根据自己的需要去解读和重构。这个对已发生的事实模凌两可的描述正是我想表达的事物状态。

　　这并不是我的回顾摄影集，它更像一篇篇关于时间的随笔，或是胡言乱语的日记，所以我把它做成日记本的样子。它来自被我遗忘的一些照片、记忆，影像其实非常传统，非常碎片化，但是却很真实，甚至很荒诞。

　　我很喜欢一句话：“荒诞就是过度真实的现实。”我迷恋照片里的荒诞感，我始终认为所有的现实都是荒诞的、超现实的，只是生活被过多的粉饰，我们看到的与事实并不相符。就好像你从舞台的正面绕到了舞台的后面，然后你看见了几个光着膀子的演员正在嗑瓜子，道具满地都是，他们的内裤挂在栏杆上，你可能会完全接受不了你所看到的，但舞台的正面和背面合起来才是一个完整事实的全部。所以那些真正能穿越时间被留下来，被人们记住、相信的，它一定有什么刺痛人，有让人无法回避的真实的东西。

　　我希望读者有不同的理解，更多的想象空间，哪怕误读也没关系，就像书里面在战斗的士兵、飞过城市的轰炸机、在空中坠落的人、被肢解的飞机、倒塌的大楼，当它们排列在一起的时候，会产生一种奇特的观看逻辑和戏剧感，而且每个人的观看感受都不一样。2009 年上海胶州路大火的时候，我就在淮海路写字楼里，隔着玻璃看见浓烟，我当时没带相机，跑去摄影部借了台相机拍下了书中那张照片。封面照片是2012 年从网上看到一个报道，我背上相机就坐火车去拍了，倒楼也是，看见新闻就去了。我其实很喜欢新闻事件类的照片，在做《新视线》杂志的时候，就很喜欢用事件类的图片，这些照片就好像时间轴里的坐标。我们之前做过一个法国交警的事故调查照片，拍得特别好。很多人认为新闻实际上是没有艺术性的，但在我看来，这只是一个角度和观看方法的问题。面对事件，你只需要退一步，就能呈现出另外一个样子。

　　《可能的往事》里的这些作品，由于地域和事件的跳跃性和时间跨度极大，更像一篇篇自言自语的日记，串起了这十几年我对可能的往事的记忆。这个系列最有意思的地方，是在巨大的跳跃性之间， 每个人看完都会产生非常个人化的解读，既看到了他者和别处，也看到了他者和别处映射中的自己和此地。

　　这本书所呈现的只能说是某一种事实，或者说是一种暗喻，我想表达但不能表达的事实。我始终觉得，影像除了艺术性，同时是有文献价值的，它是个人的记录，也是时代的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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