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不繁

  • 来源:小康
  • 关键字:理论,价值
  • 发布时间:2011-02-16 16:57
  一种理论的价值,不在其言语、文字之多,有话则长,无话则短;不少发挥过重大影响的理论、观点和作品,往往是言简意赅的

  文|云溪子

  一天,与一位领导同志谈事。谈到眼下的某些理论,这位领导同志忽然问吾:“民间读过佛经的人有多少?”

  吾答曰:“不多。”

  又问:“信佛的人有多少呢?”

  答曰:“不少。”

  “为何读过佛经的人不多而信佛的人却不少呢?”

  “……”面对这个脑筋急转弯问题,吾一时语塞。

  “原因并不复杂”,这位领导自答道,“人们把佛教的基本理论,概括成简洁明了、群众一听就懂的话。例如,将因果报应论表达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末到。”

  是呀!因果报应论本来就不艰深晦涩,经过通俗表达,就更容易了解了。于是,很多人没有读过艰深的佛经,却通过一听就懂、一想就觉得与己相关的因果报应信了佛。这件事,似乎使吾悟到了一点什么,产生了不少联想。

  记得某一年,一位做学问的朋友找到吾,说他们的一本书报送参加评奖,望多关照。吾是这个奖项的评委。过了些日子,这位朋友问评的结果怎么样。吾很抱歉又颇无奈地说:“没有评上。”“为什么呀?”朋友很不解,“这本书的质量是很高的。”“有人说看不懂呀!”“别扯了!你是学这行的,别人看不懂,你也看不懂!”“不是吾说看不懂,是北京大学一位专攻此专业的大家说看不明白。”那位朋友不说话了。这本书讲的是一个并不神秘、深奥的话题,却学问、理论得连搞这行的大专家都看不明白,更别说一般读者了。

  说实话,受朋友之托,吾未敢掉以轻心。为了取得发言权,决定自己先读读这本书。可是,读了不到一半,便觉得头大如斗,千万只蜜蜂钻进了双耳,难以继续支撑,只得掩卷作罢。“有这么深奥吗?”吾心存疑问。

  吾曾经碰到一位办刊的同志,连声感叹刊物难办。吾问曰:“你的刊物名气很大呀,怎么还难办?”这位同志道:“名气是不小,可要看在哪里了!”“怎么回事?愿闻其详。”这位同志道出一番话来:给刊物写稿的是一批学者,写的文章圈子里的人叫好。可圈子本来就不大,圈子里的人多数又只写文章不愿意订刊物。圈子里叫好,可圈子外的人不买账,说让那些读得懂的人去读吧。“叫好不叫座呵!”这位同志最后叹道。吾想了一会儿,安慰他道:“你也别太着急!如今,圈子里写、圈子里读的文章不少,慢慢想办法吧!”

  吾自认为说的是实话。翻过些刊物,听过不少业内同志的议论。如今,圈子里写、圈子里读的现象,甚至自己写给自己读的现象,在理物刊物中并不鲜见。文章的题目本来就很冷僻偏狭,表述“思辨”,文字又佶屈聱牙。别说一般读者,就是从事相关专业的人士,也不愿光顾。理论的深入研究是很需要的。但如此少数人自我欣赏,能真正使理论研究深入吗?就算深入了,大家没兴趣,能真正发挥作用吗?

  还有一次与几位出版社的同志交谈。吾曰:“你们的书,部头越出越大,动辄四五十万字,甚至来个上下卷,真让人望而生畏。”一同志道:“只要真正有内容、有见地,字数多点倒也无所谓。可现在的大部头,很多是肉少汤多。” “何谓肉少汤多?”吾问。“许多四五十万字的书,真正有价值的就那么一两万字,其他的都是空话、套话、白话、甚至废话。就像把一小块肉放进一大锅汤里,岂不是肉少汤多吗!”另一位同志接着说:“这样的书,喝汤淡而无味,捞肉费劲吃力,能好得了吗?” 吾有些不解:“既然费力不讨好,为什么不大刀阔斧地砍它一番呢?”“我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作者大多有点名气,交稿时就声明不同意删节。出版社这么多,你不出别人出。于是,只得将就!”

  吾说不出什么,只是头脑中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疑问:难道只有长篇大论才算有学问吗?

  想想佛教用因果报应论获得了那许多信众,又想想当下许多理论著作和文章,吾自觉悟了一个理儿:大理不繁。一种理论的价值,不在其言语、文字之多,有话则长,无话则短;也不在其文字之艰深,以说清楚、道明白为准。一种理论要赢得群众,就须使大家读读、听听能明白,联系生活实际想想,觉得是那么回事。不少发挥过重大影响的理论、观点和作品,往往是言简意赅的。不仅仅佛教的因果报应论,古今中外的许多事例,甚至包括文学作品,都说明了这个理儿。马克思的博士论文,只有3000来字,这是许多人知晓的典型短文。严复节译的《天演论》只有区区12万字。人曰“半部《论语》治天下”,《论语》有多长?被誉为“万经之王”的《道德经》,也仅仅五千言。贾谊的名篇《过秦论》不仅篇幅短,而且在古文中也是易读的。

  有人可能会说:马克思的《资本论》不是煌煌几大卷吗?《红楼梦》、《三国演义》、《水浒》,哪部不是长篇巨著?请别误会,吾期望的是“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并非见了长篇巨著就一概横加指责。吾只是不赞成非要把一句话说成十句,非要把一篇小文章稀释为一部大著作;反对把本来清楚的话,绕得如天书一般,把别人看不懂当作自己有学问。若有君自认为有马克思那么多精辟的道理、精彩的话要说,当然可以写它煌煌几大卷;认为自己的文学造诣与曹雪芹、罗贯中、施耐庵在伯仲间,当然可以写长篇巨著。不过,认不认可,那是读者的事了。

  面对套话满天飞,空话、废话泛滥,“有话则长,无话则短”,显得难能可贵;与其挖空心思去说些西不西、中不中、古不古、今不今,少有人能解的话,不如说点晓畅明白的百姓话。有理不在话多,理精不在难懂。“大理不繁”,这是吾认准的理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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