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的雨

  黄红旭

  如果十七岁是雨季,那场雨也太大了。

  高二时我选了文科,学的内容更多更深,一天学习16 个小时还觉得学不完。有些人却似乎生来就不用担心前程,优越的家庭条件让她们不可一世,说话做事非常张狂。偏巧当时的班主任薛老师喜欢那些人大胆的性子,还让其中一个叫胡倩的当了班长。

  不幸的是,我和她们分到了同一间宿舍。晚上11 点熄灯了,每当我躺在床上复盘这天的知识点,她们三个就开始“狂欢”。讲老师的八卦,扮演古装剧的女主角,或装神弄鬼,吵得不可开交。

  我和下铺的孟瑶经常提醒,她们还是我行我素。我们跟薛老师反映了两次,仍然没有好转。几周下来,我和孟瑶已经疲惫不堪。我们商量着给值夜领导写了一张纸条,让他们查寝时管一管。可是那张纸条被胡倩在打扫教师办公室时意外翻到,宿舍的纪律不仅没有好转,我还遭到了“报复”。

  第一次放月假后,我早早回校,去教室刷题。突然,有两个“黄毛”女朝我走来。她们踢翻了我的书桌,书桌又撞倒了后面几排桌子。一时间,地上一片狼藉。一个“黄毛”拿起凳子向我砸来。我躲避不及,额头上起了一个包,右肩膀被狠狠撞了一下。我随手拎起一个凳子回击。班上几个女同学怕惹祸上身,赶紧跑了。只有一个男同学大声呵斥她们,但她们还是拿到物件就往我身上砸。

  眼见打不过,我急忙从后门跑出教室,在一楼碰到了教导处赵主任。我简单告知了他事情的经过,他马上跑到校门口去抓人,可还是晚了一步。胡倩正满脸得意地从校外走进来,看到我和赵主任,脸上露出“你奈我何”的表情。她狡猾地躲过赵主任的追问,大摇大摆地走了。没有实质性证据,赵主任很难处理,他让我注意搜集证据,有事再去找他。

  那个晚自习,薛老师绷着脸进来了。教室里静悄悄的。我用余光偷偷瞅她,期待她能说点什么。可是她说起一周的纪律和学习情况,絮絮叨叨了半个小时,对下午的事却只字不提。我气得脸色惨白,差点晕倒在桌上。或许,赵主任的批评让她脸上无光;或许,她觉得我就应该安分守己做个乖孩子。总之,那个被欺凌的我,并不重要。

  隔壁宿舍有一个空床位,我征得同学们的同意后就搬了进去。薛老师知道后责备我不打招呼就行动,带了个坏头,因为孟瑶也搬到了另一个宿舍。我漠然地看着她的嘴一张一合,对她和胡倩的恨意达到极点。

  我第一次对“好学生”产生了怀疑,为什么过得好的反倒是那些欺人太甚的“坏学生”?

  打斗的场景时常在我脑海里浮现。听课时,脑子里却响起了打砸的声音;洗漱时,额头的淤青还隐隐作痛;做题时,眼前突然就有很多凳子向我飞来……我做什么都没劲儿,老想“报仇雪恨”。

  班里的气氛变得很奇怪,一部分同学碍于胡倩的“权势”,站到她那一队。指指点点,出言不逊,伺机捣乱。我的书上常常会有毛毛虫或者蚯蚓,凳子上总被人贴上双面胶。一个人越软弱,坏人就越放肆。我若无其事地把书上的虫子掸掉,把凳子上的双面胶刮掉,然后声色俱厉地指桑骂槐。我要告诉她们,我不是好惹的!

  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受伤的心才敢发出无助的呻吟:我只不过想让疲惫的身体安静地歇一歇,我有错吗?我只不过想努力考上一所好大学,我有错吗?

  没人告诉我该怎么办,也没人为我“声张正义”。我的世界下起了大雨,水雾迷蒙。

  晚自习结束,同学们三五成群地离开教室。我避开了人多的主路,从操场的小路慢慢走回宿舍。操场的四周长着高大的樟树,我在树影里走了一圈又一圈。月亮冷冷清清,多看一眼都能流出泪来。然而,树影做不了我的面具,我终究还得走出来见人。

  一个女生过来打招呼,提醒我阴影下有一些危险的地漏。交谈中,我才知道她是高三文科班的学霸袁芳。那段时间,她学得很压抑,每晚都在操场跑步。我们边跑边聊,很是投缘。我想,即使班里一个朋友都没有,起码我还有一个新朋友。

  一些捉弄我的“小把戏”还在继续,正方和反方对打的戏码每天都在我脑子里轮番上演。加上各科繁重的作业,我时刻处于崩溃的边缘。很快到了期中考试,我考了全年级第四名。

  又一次放月假回家,我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父母呢?他们知道了会不会担心呢?我的遮遮掩掩让母亲看出端倪——以往我都会主动跟母亲讲述学校的事,这一次只告诉她名次就不开口了。在她的反复追问下,我才说出详情。我还提出不想读高中了,最好能读武校或者警校。父母的脸庞多了几分愠怒。母亲说:“有爸妈在,不要怕,大人的办法总比小孩多。”我断断续续讲完,母亲却哭了。

  那个周日,父亲送我返校后找到胡倩,跟她谈了好一阵……自此以后,胡倩再也没有找过我的麻烦。但,我心里的那股怨气却怎么都咽不下。

  和袁芳熟悉后,我才将自己的遭遇和盘托出。她一边宽慰我每个人都会经历风雨,一边将她的学习经验毫无保留地传授于我。通过她,我又认识了几个优秀的高三学姐。她们像我的师父,每个人教我一样“绝活”。我为之苦恼的排列组合、复数和函数,在她们一遍又一遍的讲解中迎刃而解。

  报仇的心思暂时被搁置了。忍耐,不是因为惧怕。成为更好的自己,是当下最明智的选择。一个优秀的人,不是仅仅会考试,而是知道什么重要就立即行动。

  对学习的信心猛增。中午一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我用半个小时专攻数学常见错题;睡前十分钟我把容易混淆的哲学概念在头脑里过几遍;早练前十五分钟,我用来记忆英语语法。每一分钟我都恨不得掰成两半,做梦都是在和袁芳讨论数学题。

  所有的付出在期末考试中有了回报。我考了全年级第一名,作为优秀生代表在全校分享了学习经验。而那几个“仇人”,却因为连续几次考试成绩垫底被调整到其他班。

  我没有因为一时的成功而沾沾自喜。结识了那些明亮的人,被掩埋的爱开始一点点复活,我对待同学平和了许多。

  各科老师的关怀多了起来。薛老师时不时叫我去办公室谈心,或者帮她登记作业。突如其来的热情没法融化我,我始终是冷冷的,淡淡的。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薛老师选择了视而不见。当我历经艰辛走出雨夜,我已经不需要她了。

  这场青春期的雨曾是那么漫长,漫长得让我看不到前面的路;这场雨又是那么猛烈,猛烈得让我一次又一次怀疑前进的方向。我跑一阵,走一阵,再接着继续跑,从来不敢停下来。我怕一停下,就会改变一生。

  余秋雨在《我的仇人名单》里讲到一位著名的画家。这位画家将曾经狠狠伤害过他的人列出一份“仇人名单”。但也只是记录而已。在他辉煌的创作上,始终没有沾染任何仇恨的印痕。在他的笔下,人间总是那么纯真、可爱、恢宏、饱满。余秋雨呢?把伤害他的恶人称作“以敌对面目出现的知己”,他坚持坐“冷板凳”,写出一本又一本畅销书。世界重重地伤害了他们,他们还给世界的却是大善大美。

  可惜,高中时期的我没有这样的认知水平和排解能力,对抗这个不公平的世界唯一能做的就是恨。幸运的是,父母始终相信我、支持我,学姐常常安慰我、帮助我,第一名这个“护身符”让科任老师重点关注我、培养我。我在我的赛道全力以赴,拼命奔跑,终于走出“雨季”,考上了理想的大学。夜以继日的拼搏,为我选择了温暖而优秀的人一起前行。渐渐地,我也开始用“善”和“美”来回报这个世界。

  毕业后我做了老师,十七岁的雨仍然让我心有余悸。我深知青春期的无助会给一个孩子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不是每一个孩子都能幸运地从校园欺凌中走出来。我竭力做到关注每一个学生,及时发现并疏导矛盾,让他们不会因为遭遇欺凌而留下永久的伤。

  诚然,我不能解决学生所有的烦恼,但是我能用心倾听他们发自肺腑的诉说,给他们一个坚定有力的拥抱,陪他们吃一顿轻松愉快的午餐……我用行动让他们知道,无论发生什么,我是他们的老师,也是他们的朋友。我,一直都在。

  (作者单位:广东湛江市教师发展中心)

  责任编辑 晁芳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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