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冬梅
“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听闻叶嘉莹先生昨日携花香远去,溘然长逝,我仿佛失去了一个神交已久的良师益友。在我心里,一直唤她“老师”。这些年,我的枕边书是她的《唐宋词十七讲》《叶嘉莹说杜甫诗》《叶嘉莹说魏晋南北朝诗》《叶嘉莹说陶渊明饮酒及拟古诗》,我还带着学生一起读了她的《< 人间词话> 七讲》。每当感到生活芜杂、心内烦躁、有失贞静时,我已习惯求助于她。随手翻开一页,走进她的美学世界,听听她讲诗歌的风骨,仿佛想见其为人,聆听其声音,袅袅渺渺,有如梵铃,让人宁静下来。
嘉莹老师1924 出身于书香世家,9 岁能吟诗,10 岁能成章。青年时代就读于北京师范大学辅仁校区,系统地学习古典文化知识。她在抗战时期失去了双亲,从此生活变得艰难。为了养活弟弟,大学毕业后她同时在三所中学教书。后来她嫁给了一直追求她的赵东荪。1948 年,24 岁的她结婚,婚后随丈夫去往中国台湾。第二年,赵东荪因为政治问题入狱三年,出狱后性情大变,动辄对妻子拳脚相加。1966 年她携夫女迁居美国,52 岁时痛失大女儿女婿,84 岁丈夫去世,她原谅了他大半生的折磨,临终前与丈夫握手,“一握临歧恩怨泯,海天明月净尘埃。”后主动回中国南开大学任教。
嘉莹老师大半生饱经忧患,颠沛流离,古典诗词对青年时代的她来说是一种美学的浸润和熏陶,对后来的她更是一种精神的寄托和疗愈,“有的时候你要讲诗词,真是你要身经忧患,你才会对这个词有很深的理解。”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说,“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读叶嘉莹,你仿佛在读李清照,同是时代风云变幻,婚姻不幸,遇人不淑,却“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忽而又像在读苏轼,同是饱经忧患,身淋大雨,却“何妨吟啸且徐行”,却“归去,归去,江上一犁春雨”。在她的回忆录中她说:“从80 年代中期以后,我多次回国。发现国内年轻人的古典文化水平已经日趋低落,许多人只注重物欲追求,社会风气日下……我们要用有涯的生命做无涯的事业。”于是她坚定地回国了,她要做古典文化的抱薪者,藻雪者。因而当看到她超越个人苦难,坚守文化阵地,传承古典志道时,你又觉得在读孔子。他们同是坚定的理想主义者。
现实苦难,但思想极其充盈,内心极为热忱。虽不知旅途终点在哪里,但永远记得为何而出发。孔子被困陈蔡绝粮七日,匡人围攻差点丧命,虽然也自我怀疑,自我拷问,但他依然前行。用叶嘉莹先生的话说,就是他的理想虽落空,但生命没有落空,走过的每一步都算数,说过的话彪炳史册,做过的事功在千秋。“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若天不生嘉莹呢?我想中国古典文化的阵地将失却半壁江山吧!
这种文化传承的自觉与生命的坚韧,真令人感佩、震撼!苏轼在《贾谊论》中说,君子所取者远,则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则必有所忍。古之成大事者,不唯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韧不拔之志。志大量也要大,才大识也要大。所以嘉莹老师被许多人尊称为“大先生”,我觉得是恰切的。但我更觉得她是美神的化身,“腹有诗书气自华,岁月从不败美人”,有美一人,嘉莹婉兮。她能来世间一趟,这个世间何其幸运!
(作者单位:广东东莞中学松山湖学校)
责任编辑 李 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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