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看不惯的人适合写书

  • 来源:女报•时尚
  • 关键字:冯内古特,囚鸟
  • 发布时间:2011-06-22 14:43
  冯内古特绝对不是神经病。

  他只是个很有萌点的老流氓。

  83岁高龄,他接受《滚石》杂志采访,扬言要把美国布朗和威廉森烟草公司(美国第三大烟草公司)告上法庭,因为对方在烟盒上明文标注香烟可以致命,但他从十二岁开始抽烟,至今还他妈地活着。“骗人的杂种们,他们的烟屁用都不管。”

  这个老妖怪,写《冠军早餐》,一上来就画了个屁眼。

  他还用幼稚园水准的插画,贴心地给外星人读者介绍了甲壳虫、火烈鸟、手枪、纳粹图案、蛇、分子结构、电椅、墓碑以及毛茸茸的阴道都长什么样子。

  与整本书短路、疯癫、东拉西扯、横七竖八的写作方式、逻辑走向和句式结构相比,这些插画都显得挺靠谱了。这本书到底写的什么故事呢?只有疯子才会问另一个疯子写的是什么。

  如果非要说,那就是一个准备疯的疯子和一个已经疯了的疯子见面的故事。准备疯的家伙叫德威恩,有钱的汽车经销商,妻子自杀了,不太记得自己是不是有个儿子,有时跟情人做爱有时打她。他遇上了一个叫屈鲁特的科幻小说家。

  作为小说家,屈鲁特最大优势是读者极少以及文字和插图毫无瓜葛。比如,他写一个科学家用鸡汤克隆了一堆孩子,邀请邻居来分享他的骄傲和幸福,他举行集体洗礼,一次多达100多个婴儿。他以一个爱家的人出了名。他的国家很聪明,立法禁止未婚者拥有鸡汤。

  小说前半段,这两个神经病分别干着蠢事——要是真这么有逻辑就好了。冯内古特根本就是瞎扯,你永远也不知道下一句话会把哪个人物凭空拎出来,可能是德威恩的异装癖下属、他吃饭遇到的正妹、强暴正妹的工人、这座城市最老的老年人以及看护老年人的黑人见习医生,或者其他突然冒出来的怪咖……配角们连酱油都打得莫名其妙,单是这一点就能把逻辑控读者一口气逼疯。

  冯内古特很负责的,糊弄不过去时,就用“andsoon”对付一下。

  好在两位主角终于见面了。读者们好歹理出了那么一丁点头绪。这时,作者本人死不要脸地出场了。他在自己创造的酒吧点了一杯鸡尾酒。并且心安理得地和自己对话:“你在写的这本书太糟了。”我对自己说。

  “我知道。”我说。

  又有一批读者崩溃了。

  Andsoon。

  你没看错,这就是一本四不像五马分尸的书。冯内古特是一位很懂规矩的人,这样他就可以完全不按规矩来了。伟大的书,作者要隐蔽,要假装自己不存在,冯内古特不仅强行插入,还在里面玩得挺high,读者刚一头扎进故事又被硬生生地拽出来,他还时不时配个评论音轨,发布一些跟情节完全无关的感慨,并且让他的人物们全部神经兮兮、疯话连篇:我就是靠讲这样没有礼貌的粗话来谋生的。

  像大多数科幻小说作家一样,屈鲁特对于科学几乎一无所知。

  密德兰市是宇宙的屁眼。

  她在赶紧做完那天下午应该做的事。德威恩不久就要揍她。

  他告诉比尔,人类只配惨死。

  一个大学时念化学、拿了人类学硕士的渊博的老流氓,有的是资本耍任性。一般作家被问及最满意自己哪部作品,都装B地说“下一部”,冯内古特干脆给自己所有作品打分,他给《冠军早餐》打了C,给《囚鸟》打了A——关于这个打分,我倒是很想找他谈谈,这什么意识形态,这什么审美观?世界上还缺一本像《囚鸟》一样的伟大而正经的小说么?这还是我爱的那个老混蛋么?当初爱上他,是因为看了他的《没有国家的人》,这是他高调宣布封笔之后的第一部作品。在那本书里,我瞬间就被一句话击中了:“我认为,任何没有读过《奥尔河桥的一次事件》的人都是笨蛋。”他粗暴地把我归类为笨蛋,这知遇之情,直教人以身相许。

  因为对他怀有爱情,我恨上了诺贝尔文学奖。冯内古特说,诺奖评委之所以打死也不颁奖给他,是因为他曾经做过一家瑞典汽车经销公司的经理,但他做得很糟糕,因此瑞典人嫉恨他。冯内古特引用挪威人的谚语说,瑞典人阴茎短,记性长。

  是的,冯内古特就是一个刻薄鬼。他什么都看不惯,逮谁骂谁。他是我唯一喜欢的环保主义者,他还是个不合时宜的勒德分子,仇视现代文明,不肯用电脑,坚持手写书稿。跟老子和庄子一样,他也恨不得人类一步到位,回到原始社会。之所以写科幻,是因为他仇视科技。之所以擅长讲笑话,是因为他患有抑郁症(抑郁症病人都是幽默大师,详情还可参见崔永元。因为他们才是真的看透了,根本不把人生、自我、生命当回事儿,一个人一旦不要脸且不要命,做什么都能到达极致)。冯内古特几次自杀未遂,被救活还很惭愧,表示自杀这活儿他没干好。

  他用戏谑来表达悲愤,用疯癫来对抗“正常”。他把对这个社会的反思、对命运的悲悯,都隐蔽在语无伦次的叙述之下和荒诞不经的情节之中。不然你试试,反复读他写的那些笑话,读上10遍,你会觉得有些搞笑的句子其实很苦逼。比如他在《猫的摇篮》里,写某人填表格,在“业余活动”一栏里写上“活着”,而在“主要职业”里填了“死亡”。

  一个参加过二战、被德军俘虏、死里逃生的家伙,对战争、文明、科技、体制、资本主义、消费、人性……有一万个不爽。好玩的是,冯内古特的死忠粉丝——卡梅隆专门拍了一部片子,来表达自己跟偶像一样反感现代技术和工业文明,再造了一个类似原始社会的乌托邦,这部片子就是刷新3D科技的巅峰作品《阿凡达》。

  2007年,84岁的冯内古特在家里因意外摔伤去世,本来他理想中的死亡方式是在乞力马扎罗山脉死于飞机失事——估计死前,上帝跟他说了,一开始他就设定了冯内古特这台胡说八道机器的死亡方案是摔伤,懒得改。

  任性比赛中,上帝赢了。也对,任性都不能,当上帝还有什么意思?

  冯内古特死了,美国人如丧考妣。美国人爱他,主要是因为他特别擅长骂美国、骂政府、骂总统,把针砭时弊的文章写得古灵精怪又刀刀见血,活像一个深刻版韩寒。

  让一个靠骂自己国家的人获得巨大声誉并骂骂咧咧地活到了84岁,没坐牢也没封杀,美国政府官员真没尊严,都不怕中国同行骂他们无能。

  撰文_罗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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