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很多东西见不到了

　　在爱丁堡数日，每天都是蓝天白云。都说七八月是爱丁堡最好的季节，但原来太明媚的天气也让人觉得审美疲劳——想象中这个位于英国北面的苏格兰城市应该更阴沉一些，如荒野里乌云下盛开的一朵大花，虽然宏伟，但天空总是很低——好吧，有时候的确是被电影洗脑。而这一天竟然下起小雨来。有人朝天上滴了几滴墨水，它就层层晕染开去，整个天空都是深浅的铅灰色。一雨成秋？岂止，简直一雨成冬。我裹紧了脖子上那条昨天才买的苏格兰羊毛围巾，穿上雨衣，甩着手走在雨天的街道里。

　　实在太冷了。拐进一家小餐厅里吃了名菜HAGGIS，把羊杂碎吃到肚子里，我那一肚子人杂碎就抗议起来。店里其他客人都是和外婆一样老的老婆婆，原来不知不觉中早就离开了游客区，进入到居民区来。雨越下越大，街角一家深蓝色门面的小店里灯光明亮，透过玻璃窗看到里面一排排的书，决定进去躲一躲。店里很安静，除了我以外并没有其他顾客。柜台里两个老人埋头坐在那里，手里在忙乎一些事情，见我进来，也不过是从眼镜上方稍微飘出一点慈祥目光表示欢迎，就又开始做手上的事情。

　　原来是个二手书店。所有的书分门别类地放置在书架上，破损的地方都被精心修补过。柜台里的老人也正在仔细地修补一本书的封面，把破碎的地方重新拼贴起来，再在后面装裱上衬底的白纸。

　　“这本卖多少钱好呢？”婆婆问老头子。

　　“40便士好了。”老头子说。

　　“哎呀哎呀40便士。这可是一本好书。”老太婆有点撒娇，眉眼里能看出当年少女的情态。

　　“那就卖1英镑好了。如果没有人喜欢就留给我们自己。”穿蓝色格子衬衣的老头子威严地下了结论。一头银白色的头发，被窗外的雨天衬得蒲公英一样发亮。

　　我在园艺区无聊地翻看着。老头子无声无息地走过来，从书架的高处为我抽出一本小书，平淡地说：“你喜欢大自然对吗，它还不错。”是ladybird系列的丛书之一WhatyoucanfindinAutumn，里面配着20年代的插画。“10便士？”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啊，”老头子扶扶眼镜，慈祥地笑，“是我当小孩子时候的书。画得真美不是吗？”他摩挲着另外一本书的封面说回忆，说他小时候看了这个系列的书，就按照书里说的事情去找四季景物，如今很多东西已经见不到了，比如说秋天到门前来捡果子吃的石鸽……

　　我坐在店里的地板上一本一本地看老头子介绍的那些书，时间滴答滴答地过去，他们俩继续修补柜台上的旧书。内间隐约传来水烧开的声音，老婆婆慢慢走出柜台，半晌给老头子端出一杯茶。两人并不催促我，直到我拿着书去柜台，才又抬头。

　　“你很爱书对吗？”老头子问。

　　我点点头。

　　“那这两本小书送给你。我和我太太都很爱书，也喜欢爱书的人。”老头子一边说，一边亲密地搂住了老太太的肩膀。老太太幸福地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生意好吗？”我问。

　　“啊，不必生意好。”老太太一边收拾桌面一边说：“他说，如果没有人买它们，就通通留给自己看。”老太太一边模仿着老头子刚才的腔调和动作，一边咯咯地又笑起来。

　　一屋子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