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叶草吹走气球僵尸

　　1某些人的存在是为了破坏别人的好心情。

　　在学生时代，刘铃碰到过这样的人。只要看到谁的学习热情高，谁的朋友多，谁的心情好，就偏要做点影响你情绪的事。等你不高兴了，他就高兴了。对于这样的人，刘铃总会针锋相对，你不让我高兴，我偏要高兴。歌坛有位大姐大的儿子名叫高兴，刘铃很同情这孩子，其实，与忧郁或者安静相比，高兴是件异常沉重的事，它与喜悦不同。喜悦发自内心，高兴则可以是做给别人看。

　　生性好强的刘铃，学生时代光顾着高兴，结果高考上了二本，毕业进了民企。

　　2刘铃的办公桌位于办公室左边靠窗的地方。对面坐着王晓君。王晓君是第一个主动与刘铃交往的人。“我最喜欢新员工，身上有朝气，有活力。”王晓君的话听上去挺贴心。

　　王晓君已经在这家公司做了五年多，是个典型的资深小职员，部门主管阿森比她晚来公司一年。王晓君说阿森是老板同学的儿子。“在我们这儿，如果没后台，你做出一朵花儿来也没人看！”王晓君的话让刘铃很气馁。

　　阿森对刘铃的印象并不坏。刘铃试用期刚满，他就把一个重量级的文案交给刘铃，并且给了她一些客户资料，让她多与客户沟通。

　　正是秋天的最后日子，为了摆脱稚嫩的学生气，刘铃把头发烫了个满头卷。问王晓君好不好看，王晓君皱了下眉说，怎么看着比我还老。

　　中午，刘铃像往常一样约王晓君吃饭。因为时间比平日里晚，食堂里的人不多。阿森坐在中间一排位置，王晓君便拉着刘铃坐在了最靠门边的地方。阿森走的时候，刘铃跟他打了个招呼。王晓君鼻子里哼哼道：“看不出来，你还挺会拍马屁的。”

　　这顿饭，刘铃没吃好。王晓君一直在对她讲主管阿森的坏话，说他最喜欢用新人，因为新人做的方案，他改几个错别字以后，就可以署上自己的名字。

　　此后的几天，每当刘铃为方案冥思苦想，王晓君就会在旁边一惊一乍地说，铃铃，你脸色好差哦，是不是病啦。如果刘铃就方案向她咨询意见，她便诡异地笑，不说话。

　　连刘铃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快地由起初的豪情万丈，迅速落到了只想交差了事。

　　文案被阿森打回来重做。王晓君探过头来，说：“我就知道这个方案过不了。”刘铃瞬间怒了，吼了一声：“如果不是你在旁边叽叽喳喳影响我心情，我至于这样吗？”王晓君愤怒又疑惑地看着刘铃，嘴里嘟哝着什么，刘铃没有听清楚，但她已经下定决心，不再答理王晓君。

　　3办公室里有位楚姓的熟男，王晓君背后叫她楚公子，阿森让刘铃称他为楚老师。楚老师真的当过老师，教市场营销，还出过两本这方面的著作。自从刘铃懒得答理王晓君，有问题的时候，便时常向楚老师请教。楚老师是个热心的人，是个认真的人，也是个唆的人。往往，刘铃问他A，他先回答的是C，再绕到B，最后回到A。

　　他借给刘铃一本名为《广告与心理学》的书。每当刘铃喜滋滋地说出自己的创意，楚老师便会慢悠悠地说，如果我是一个挑剔的顾客，我会想……刘铃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一句，哪儿那么多又挑剔又有思想的顾客！

　　如果说王晓君对刘铃的打击是琐碎而细微的，类似女孩之间斗小心眼儿。楚老师对刘铃的打击就是系统而全面的，从根源上动摇了刘铃的自信。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一个白痴，既不了解上司的想法，也不了解客户的想法。

　　最恐怖的是与楚老师合作方案的时候。楚老师的脑袋像礼花弹，一会儿开出一朵花，朵朵都让刘铃觉得惊艳万分，然而，当她试图用这些花朵建造一个花园的时候，却发现用哪一朵都不合适。于是，楚老师总是摇着脑袋说：“我给了你那么多好灵感，你却做出这么难看的方案。”终于有一次，刘铃说，那您自己来吧。一向温和优雅的楚老师，像被蜜蜂刺了般地涨红着脸，一句话没说地走出了办公室，几分钟后，端着一杯咖啡回来，满足地啜了一口，对刘铃说，我想了一下，你这个方案也不错，交上去再说吧。

　　那个方案被阿森形容为万花筒，没重点。阿森将刘铃叫进办公室，“楚老师不是让你着重于家庭主妇的需要吗？”阿森说。“他的确有说过。但他同时又说，如今流行抢婚，该产品在许多大学生以及刚毕业的大学生中可能会有意外的影响力。”“楚老师的想法是比较多，但你自己要有判断力！”阿森显然很不耐烦，似乎刘铃搞砸了一项异常简单的工作。

　　从阿森办公室出来，格子间里的冷气显得格外充足，中央空调发出轻微的声，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要将这个空间压成一张纸片。“工作压力大，身边都是些狡猾的、负面能量充足的同事，上司是块没肉的骨头，从他那儿获得不了任何养分。”这是刘铃对自己工作一年的总结。她觉得工作既不像《杜拉拉升职记》中所写的那样浪漫，也不像《格子间女人》中所写的那样复杂，它像一间布满镜子的房间，简单、单调、没有明显的敌人，却令她找不到自己。

　　4七月，办公室来了一个名叫郑爽的男生，管楚老师叫老楚，管王晓君叫君姐，称阿森为老大。他称刘铃为铃铛，刘铃很反感，觉得他轻佻。

　　郑爽做新人不久，部门来了一个重要活动，阿森要求整个团队一起完成。楚老师招集大家开会，美其名曰头脑风暴。几位习惯于只动嘴不动手的资深员工，每个人都像昂贵的礼花弹一样，向天空发射昙花一现的创意之花，然后对郑爽与刘铃说，策划方案基本成型，赶紧去写吧。这样的礼花会议是不会让人真正明白什么的，可是，你又必须尊重前辈的想法，否则方案在他们那一关就会被毙掉。

　　方案是郑爽执笔的。刘铃很惊讶他几乎完全没有考虑其他人的意见。郑爽将方案打印出来，给大家传阅。不出所料，资深员工们意见很大，尤其是楚老师。

　　“小郑，我在会上已经说了，这个产品虽然是办公用品，但应该兼顾家庭主妇的需要，因为乔布斯说了，主妇会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丈夫对产品的选择。”刘铃紧张地看着郑爽，郑爽却大大咧咧地说：“对不起，楚老师。您把这条建议加在后面吧，我特意留了几页白纸。”

　　方案转了一圈下来，各种颜色的笔写出来的建议，比方案本身还多。郑爽又打印了一份，将所有人的建议都加在上面，完全不考虑是否兼容，于是这份方案就成了一个极其可笑的“四不像”。

　　第二轮传阅下来，资深员工都不吭声了。下班的时候，楚老师宣布大家都留下来做方案。“有必要统一一下思想”，他说。

　　这次方案做得很辛苦，却通过得最顺利。阿森表扬了楚老师，刘铃心里有些为郑爽抱不平，郑爽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下班后照样玩植物大战僵尸。

　　这个游戏，一年前刘铃玩过，没觉得有多么好玩。见郑爽玩得开心，忍不住重新又把它捡了起来。

　　5一天中午，郑爽站在刘铃身后看她玩游戏，发现她用仙人掌对付汽球僵尸。“为什么不用轻松一点的方法？”郑爽问。他夺过刘铃的鼠标。当气球僵尸铺天盖地地飞过来时，郑爽轻轻种下一株三叶草，呼地一下吹走了所有的气球僵尸。

　　郑爽起身，轻轻地向上吹了口气，似乎不经心又像有所指似地说：“其实啊，烦恼与压力就像氢气球，你越想把它们抓住、消灭，它们跑得越快，不如轻松一点。有些人与事，与其一定花精力去战胜它，不如无视它。”

　　刘铃第一次开始考虑认真与好强究竟是不是褒义词。那些让人不高兴的人，那些工作压力，那些所谓的负面能量，每个人遇到它们的机会是均等的。然而，同样环境，郑爽如鱼得水，自己却像背着一座大山走路，究其原因，不过因为过分好强，总想打败那些给自己压力的人，而不管打败他们能够获得什么好处。她就像一个闷头厮杀的士兵，将迎面过来的落叶也当成了敌人，拼尽全力收获的却只是无穷无尽的烦恼与压力。

　　有些人有些事，吹口气，绕个道就过去了。

　　刘铃又开始与王晓君一起逛街吃饭。当王晓君说郑爽心机深，肯定比刘铃有前途。刘铃淡淡地说，是啊，他是男生，以后要养老婆的，不好好干怎么行。王晓君愣了一下，点点头说，也是哦。刘铃有滋有味地吃着饭，忽然想起余光中说李敖，“他天天骂我，说明我对他很重要；我不理他，说明没有他，我也活得很好，”绳子绷得太紧，累死又能怪谁呢？想到这儿，刘铃不由笑了。王晓君问她笑什么，她说，我想起以前有个邻居，名字叫高兴……

　　撰文_金箍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