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利赫交权:你信吗

  • 来源:瞭望东方周刊
  • 关键字:萨利赫,交权,也门
  • 发布时间:2011-10-28 17:35
  萨利赫之所以能在交权问题上反反复复、言行不一,原因何在?谁在对他手下留情

  著有《也门:在蛇头上舞蹈》一书的作家维多利亚.克拉克在2011年3月的文章中写道:也门第二大城市亚丁郊外一座香蕉农场里,一位见识广博的也门朋友坐在桉树底下,思索着萨利赫总统几十年的糟糕执政会如何收场。“结果他想到了一句谚语:‘你自己衬衣上的虫子才会咬伤你。’”

  眼下也门局势的演变几乎证明了这句话的准确性。从2011年1月中下旬开始,包括首都萨那在内的也门各大城市陆续爆发大规模抗议示威活动,要求已持续掌权30多年的总统萨利赫下台。在一轮轮反对萨利赫的示威中,一些要员们相继离开政府,“各类‘虫子’---内阁部长、此前忠诚的部落酋长和驻外大使们相继弃他而去。”

  更有意思的是,面对愈演愈烈的国内危机,在海湾地区有关组织的斡旋和协调下,69岁的萨利赫屡次表示愿意“有尊严地下台”,但最终却一次次“食言”,坚持不放握在手中的执政大权。

  当地时间10月8日,萨利赫再次公开宣称将在几天内辞职,这个消息立刻成为全球多家媒体的头条,广受关注。然而,鉴于萨利赫此前的表现,无论是也门国内反对派还是国际观察家都对他的 “下台预告”半信半疑,不少人甚至表示强烈质疑。

  交权言论饱受质疑

  也门国家电视台10月8日播出了萨利赫的讲话。他说,“我拒绝权力,将在今后几天放弃它。我呼吁我的所有支持者坚持不懈,应对所有挑战。”

  萨利赫说,“不可能让他们(反对派)破坏国家”。然而,“真诚的人”有能力管理也门,“无论他们是军人还是平民”。萨利赫再次强调,他不会将权力交给反对派,他还谴责反对派“劫持”了年轻人的抗议活动,“目的是颠覆宪法进程”。

  萨利赫认为,过去9个月的示威是一场阴谋。“也门民众抵制了这场阴谋,其他阿拉伯国家的民众没有做到,无论是突尼斯、埃及还是利比亚。”

  也门议会定于近期开会。“我们将在今后几天内开会,完全透明地向民众交代真相和相关进展”。

  最大的质疑者来自也门反对派,他们对萨利赫“即将下台” 表示极大怀疑。一位反对派领导人对半岛电视台说,萨利赫的讲话更像是“为了休假而找理由”,此类 “交权论”已经从萨利赫的嘴里冒出来好几次了,每次都“没有兑现”。该领导人说,萨利赫“即便是退出,也是暂时告别政坛而已”。

  自从也门多个地区2011年1月陆续发生反政府示威后,海湾阿拉伯国家合作委员会(简称“海合会”)曾于4月提出旨在化解也门国内危机的调解协议,萨利赫也曾先后3次同意签署协议,但随后均未履行诺言。

  也门反对派发言人萨伯利说,联合国也门问题特使将把也门局势汇报到联合国安理会,萨利赫这时宣称要退位,就是想避免国际压力,而不是真的要交权,他就是“先躲过风头再说”。

  一名也门政府官员表示,萨利赫的潜台词是愿意签署一份协定,以结束数月来的示威活动。但也门信息部副部长贾那迪则说,“我们同意签署协定,但萨利赫没有辞职或交权的打算,因为那样只会让国家陷入混乱乃至战争。虽然总统准备放弃权力,但这要取决于未来几天或几个月内的谈判进度。”

  又变卦?

  各方对萨利赫的猜疑似乎很快找到了佐证。当地时间10月9日,也就是萨利赫宣称要下台仅仅一天之后,事情再度发生了变化。据《纽约时报》报道,萨利赫向海合会提交了一项新的计划,一旦该计划通过,萨利赫将在2012年大选到来以前继续执掌政权。

  两名也门高级官员透露,也门外交部长已前往阿联酋向海合会提交了一项新的计划。在这项计划中,萨利赫将继续执掌政权,直到明年的选举。

  尽管这一消息目前还没有得到海合会的证实,但萨利赫曾多次表示,他愿意接受海合会计划的部分内容,比如,将海合会提出的也门政治过渡计划称为“海湾倡议”,可是它从一开始就是内容模糊的。

  在也门的反政府示威游行到达高峰后,这一计划的提出旨在让萨利赫赶快下台。包括萨利赫在内的执政党最初都同意签署该计划,表示将全部总统权力立即移交给副总统,并允许组建联合政府。然而,萨利赫却在最后一刻拒绝签字。

  此后,政府中的温和派和反对派就开始对这一计划的细节争论不休,该计划也在国际社会的协调下多次修改。然而,没有任何举措能够满足萨利赫所谓的不可谈判的根本要求:不能给他的敌人留下任何执政的空间。

  萨利赫的总统任期到2013年结束,他此前表示不会再谋求连任。一些政治观察家分析称,萨利赫打算担任总统直至2013年为止,现在交权可能性很小。

  不过,也门分析人士阿里·赛义夫· 哈桑称,现在看来,萨利赫已经发出信号,要更全面支持副总统哈迪接管权力。观察家指出,长期以来,哈迪一直被包括反对派在内的多方视为理想的总统候选人。

  执掌也门30余年

  在此次的大规模危机之前,萨利赫已经执掌也门国家大权30多年。他1942年出生于也门首都萨那,历经戎马生涯,人生轨迹和也门坎坷的战争历史息息相关。

  在世界版图上,也门是一个很难让人想起、也很难让人找到的地方。这个位于阿拉伯半岛西南端的国家,与沙特、阿曼相邻,濒红海、亚丁湾和阿拉伯海,人口2300万,是全球最不发达的地区之一。

  但这个有3000多年文字记载历史的国家,是阿拉伯世界古代文明摇篮之一。公元前14世纪,也门建立麦因王朝,16世纪后先后遭葡萄牙、奥斯曼帝国和英国入侵与占领。1918年,建立独立王国。1934年,英国迫使王国承认英对也门南部的占领,也门被正式分割为南北两方。

  1958年,年仅16岁的萨利赫加入武装部队。两年后,他进入武装部队士官学校学习。1962年9月,在阿卜杜拉·萨拉勒为首的“自由军官”组织发动革命后,他积极参与其中,共同通过革命推翻北部的巴德尔王朝,成立阿拉伯也门共和国。

  此后,萨利赫历任装甲兵部队排、连、营、团、旅长等职,凭借着过人的表现,他升任曼德海峡军区司令。由于在军队中非常有号召力,1978年7月,萨利赫出任阿拉伯也门共和国总统兼武装部队总司令,从此开始了他的头号实权人物生涯。1982年8月,他当选为全国人民大会总书记,1995年6月改任全国人大主席。也门统一后当选为总统委员会主席。

  1990年5月22日,北、南也门宣布统一,成立也门共和国,在这个历史性的时刻,萨利赫出任总统委员会主席。1994年5月,也门北、南方领导人在统一等问题上矛盾激化,爆发内战。7月内战结束,也门社会党领导的南方军队失败,该党主要领导人逃亡国外。

  同年9月,也门议会通过宪法修正案,将总统委员会制改为总统制,10月1日,萨利赫当选为总统。1999年9月,萨利赫在也门统一后的首次全民大选中当选总统。2006年9月,他再次当选连任。

  在爆炸中受重伤

  2011年以来,萨利赫遭遇了执政后最困难的时刻:民众上街游行示威、军队高层叛变、反对派势力猛增、国际社会不断施压,各方都要求他尽快下台,以便结束这场政治危机。

  随着也门危机的暴力程度上升,军队倒戈者和部落武装活动也不断升级。6月初,萨利赫总统官邸发生爆炸,他因此受重伤。当时炸弹就在他身边爆炸,他身体接近四成被烧伤。

  之后,萨利赫前往沙特治疗3个多月,接受数次外科手术。其间,他曾经有近一个月时间未露面。海湾国家以及西方的官员们认为,他前往沙特接受医疗是一个加速政治过渡的机会。

  但一段时间后,他的高级顾问表示,萨利赫虽然身处国外,仍然亲自处理也门事务,身体情况良好,很快将回国。 还有消息透露,萨利赫回国后安排了两种移交权力方式,将会全面下放权力给议会,自己则作为名义上的元首,又或者筹组联合政府,并提前大选,力求低调让位。

  9月24日,萨利赫出乎意料返回也门。英国媒体报道说,萨利赫似乎欺骗了他的东道主沙特,这加剧了他的政权与该国民主抗议活动之间的对峙。据一位美国高官称,在沙特接受医治的萨利赫“谎称去机场干别的事情逃离沙特”。

  这位美国官员表示,美国和沙特对他的回国计划均不知情,他将萨利赫此举称为一个“聪明、狡猾”的诡计,“我们对此非常不快。”

  其他西方官员也对萨利赫回国表示失望,外界流传着两个不同的有关他逃离沙特的版本。一个是,他告诉沙特,他决定去埃塞俄比亚;另一个是他谎称去机场送别其他也门官员。不过,一位也门官员强烈否认萨利赫在机场逃离沙特,称这一说法“毫无根据”。

  美国手下留情

  其实,相比起利比亚的卡扎菲、突尼斯前总统阿里等人,萨利赫不仅没有“众叛亲离”,而且处境要好得多。而萨利赫之所以能在交权问题上反反复复、言行不一,原因何在?谁在对他手下留情?

  不少分析人士认为,萨利赫的权力纠结,与美国不无关系。

  尽管国际社会一直在呼吁萨利赫交权,但美国对他的压力并不算大,分析人士称,这是萨利赫积极配合华盛顿打击激进组织的“奖赏”。2011年9月,美国中情局的一架无人机击毙了美籍也门裔“基地”组织阿拉伯半岛分支头目奥拉基,这被看成是奥巴马政府打击“基地”组织的一次成功行动。

  英国金融时报的文章分析,对奥萨马.本.拉登手下最活跃的分支---“基地组织阿拉伯半岛分支”(AQAP)来说,也门既是避风港,也是招兵买马之地,更何况也门存在解体危险,同时在地理上扼守红海的一端出入口,战略位置十分重要,这一切理由均让也门长期在“西方的噩梦中扮演主角”。

  文章说,华盛顿方面对于也门陷入乱世的担心,几乎不亚于他们对反恐战争的一位盟友下台的担心。对于要求萨利赫下台的呼声,美国之所以不出声支持,原因就在这里。“由于萨利赫在打击基地组织阿拉伯半岛分支中迟缓而零碎的行动,他被当作一位值得重视的盟友。”

  另外,也门的重要邻国沙特是萨利赫政府的主要财政支持者,沙特也很担心“基地”组织分支势力扩大,希望也门局势稳定,以免“殃及池鱼”。

  也门乱局正向纵深发展

  萨利赫一直在想方设法拖延,尽力保住他的总统宝座,但不容忽视的是,也门的政治僵局还在持续,影响严重,代价巨大。自反政府示威游行在也门的主要城市爆发以来,也门的国民经济受到了较大的损毁,暴力活动仍不断蔓延。

  据中东媒体报道,也门经济已濒临崩溃:外资抽逃、旅游中断、物价和失业率持续攀升。

  更为严重的是,也门的一些边远省份脱离了政府的控制,甚至落在了伊斯兰激进分子的手中,其中有些组织还和当地的“基地”组织有关。尽管与中东其他国家相比,也门因参与游行死亡的人数并不高,但是这一数字却在不断增加。2011年9月,至少100位平民死于军事交火,他们都是手无寸铁的示威者或旁观者。

  一些政治分析人士认为,萨利赫下台和提前大选是“不可行的”,因为萨利赫的亲戚们掌握着军队大权,也门的经济命脉如金融、银行、大型国企等领域仍由萨利赫家族控制。

  不过,萨利赫如今还面临着新的压力:今年的诺贝尔和平奖由也门女记者塔瓦库勒.卡曼和其他两名女性分享,卡曼自2011年2月起一直参加也门国内的抗议活动。

  《洛杉矶时报》评论道,给一名也门抗议者颁发和平奖,意味着国际社会对萨利赫施压。卡曼对萨利赫的“交权论”不以为然,“我不相信他说的话,在萨利赫真正交权之前,抗议游行应该继续下去。”

  埃及《周报》报道说,目前,也门乱局正在向危险纵深发展,全面内战即将来临。也门乱象丛生的重要原因是反对派缺少领军人物,各派系没有统一政治纲领,这极大地制约了反对派的活动,“正因为如此,萨利赫才得以执政至今”。

  而另一个让人揪心的担忧是,也门的南北分裂。自南也门人民民主共和国(Democratic Republic of South Yemen)与大得多的阿拉伯也门共和国(Yemen Arab Republic)合并以来,南方人一直觉得自己被北方人抢劫与欺负,并于2006年以来一直在为恢复独立而抗争。如今,南方已开始他们的未来。

  在这个几乎人人有枪的国家,分裂可能意味着更多的血腥和暴力。

  除去贫穷之外,也门似乎还有着比政治内乱更黯淡的前景:首都萨那的水资源到2020年将会耗竭,原本就稀少的石油产量也将枯竭---后者意味着其经济发展机会渺茫。但人们只能对眼前忧心忡忡:处于舆论漩涡的萨利赫,究竟还要上演几次“交权闹剧”?

  文 | 张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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