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3月,在“活熊取胆”的争论声中,一本由中国30多位作家联手写作的新书——《动物记》出版,此书以丰子恺的《护生画集》作为插画。
《护生画集》是丰子恺漫画中传播最为广泛的作品,在中国大陆之外,台湾地区和东南亚等国家都曾出版。至今到底出版过多少次,已经无法计算。
身教
关于丰子恺,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
抗日战争之前,丰子恺居住在浙江石门镇缘缘堂期间,有一次,他从石门镇携带一只鸡,要到杭州云栖放生。但是他对鸡也起了恻隐之心,不忍心像常人一般在鸡脚的部位捆缚起来把鸡倒提着,于是撩起自己的长袍把鸡放在里面,外面用手兜着。由石门湾乘船经崇德,到长安镇转乘火车。因为他用手兜着的布长袍裹面鼓起了一团东西,看过去这个怪模样很可疑,因此在长安镇火车站引起了一个便衣侦探的怀疑,便一直追踪着,同车到达杭州,一出站门便衣侦探便把他捉住,恰巧站外早有人迎候丰子恺,于是彼此说明原委,侦探才知跟错了人。丰子恺捧着要放生的母鸡,引得在场众人大笑不已。
当记者把这个故事讲给丰一吟听时,她笑着说,自己也是第一次听说。“爸爸对我们的教育从来没有说教,主要是身教,以身作则。”丰一吟补充说。
丰子恺给了儿女们一笔很大的财富——善良。丰一吟回忆,她小时候和小朋友看到蚂蚁搬家,担心行人不小心踩上去,就用小板凳为搬家的蚂蚁搭起小桥。
护生思想其实是丰子恺为人之道的延伸,丰一吟告诉《瞭望东方周刊》记者,父亲对她最大的影响是为人之道。家里虽然兄弟姊妹众多,但他们之间从未吵过架。
有一件她小时候发生的事情,丰一吟至今记忆犹新。
一次,家里来了一位客人,年幼的丰一吟在客人面前走过,没有与客人打招呼。过后,丰子恺对她说,他去一位朋友家做客,感觉那一家的女儿很好,为什么?他坐在客厅,而那位女儿在门前经过,门上有布幔,彼此看不到对方,本来可以不打招呼,但她却掀起布幔,伸进头来,叫一声“伯伯”,“她多天真可爱,你怎么不睬客人呢?”
不伤害其他的生命,扩展到不伤害其他人的感情,这就是中国文化中“礼”的一部分。
护生之辩
“人的事情还管不过来,哪有力量管动物的事!”现在,对于动物保护,常常有人说这样的话。
《护生画集》第一集出版于1929年,在战乱频仍、民不聊生的年代,这些尊重生命又富有宁静的田园生趣的画,大受欢迎。但也有些争论,有人说:“今恩足于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欤?”又有人说:“用显微镜看,一滴水里有无数小虫,护生不能彻底。”对这样的议论,丰子恺认为,这些议论都是只见皮毛,未加深思;是拘泥小节,不知大体。
丰子恺在《护生画集》自序中写道,“长我慈心,护我天良”是护生画的宗旨。去除残忍心,长养慈悲心,然后拿此心来待人处事—— 这是养生的主要目的。故曰:“护生者,护心也。”详言之:护生是护自己的心,并不是护动植物。再详言之:残杀动植物这种举动,足以养成人的残忍心,而把这残忍心移用于同类的人。
“戒杀与护生,乃善行之两面。戒杀是方便,护生始为究竟也。”民国文化名人夏尊也曾这样说道。
而这场争论并未结束,甚至还引发了丰子恺与现代作家、爱国人士曹聚仁更深入的论辩。
丰子恺与曹聚仁本是当时在国内颇负盛名的浙江省立第一师范的同学。时值抗日战争,曹聚仁在他的文章中,引录了丰子恺谈到日军残暴行径,并写道:“‘慈悲’这一种观念,对敌人是不应该留存着了。”
在战争期间,应当如何理解和实践“护生”呢?丰子恺写出一篇文章《一饭之恩》进行回答。他认为:“现在我们中国正在受暴敌的侵略,好比一个人正在受病菌的侵扰而害着大病。大病中要服剧烈的药,才可制胜病菌,挽回生命。抗战就是一种剧烈的药。然这种药只能暂用,不可常服。等到病菌已杀,病体渐渐复原的时候,必须改吃补品和粥饭,方可完全恢复健康。补品和粥饭是什么呢?就是以和平,幸福,博爱,护生为旨的‘艺术’。”
这次的观念冲突,竟使曹聚仁与丰子恺未续朋友之谊,有意无意,数十年间未曾碰面。
《护生画集》创作从1929年开始,1973年完成第六集,前后跨越近半个世纪,在异常动荡的年代仍有心境画出这样安静祥和的画作,可见,丰子恺的修为非同寻常。
《望东方周刊》记者柴爱新 | 上海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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