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PAN是日本三洋公司2010年出售的新式面包机。它不需要用面粉,而可以用大米或冷米饭做面包,果然一上市就抓住了“瑞穗之国”(对日本的美称,指“稻穗绿油油的国家”)消费者的心。
它对日本人的吸引力,首先就在名字。“GOPAN”是“GOHAN”(御饭)和“PAN”(面包,源自葡萄牙语)相结合的,而且有点像一两岁小朋友要说“GOHAN”却口齿不清,说出了“GOPAN”似的。总的来说,名字很可爱。
据统计,日本的人均大米消费量从1960年到2012年,减少了一半,这是由于日本的饮食生活从纯日本式变成了“和洋中”混合式所导致。如今许多日本人,早饭吃吐司喝咖啡,午饭吃意大利面或拉面饺子,只有晚饭才吃日本菜。
说大米是日本的主食,已经相当勉强了。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今天的日本人不爱吃米饭。无论男女老少,跟亲朋好友出去吃饭的首选,始终非回转寿司莫属。只有吃了大米,日本人的肚子方觉得饱。
再说,虽然日本人很爱吃面包,但欧洲式硬面包一贯不大受欢迎。反之,湿润而软绵绵、稍带甜味的才是人们心目中最理想的面包。所以,日本的吐司往往是“厚切”的,至少有二三厘米厚,有时厚达五六厘米。把厚片面包烤一烤吧,只有外边焦脆,里面则暄腾腾,正符合日本人的口味,却离地道的英国式吐司相差很远了。GOPAN标榜用大米来做米香芬芳的面包。果然消息一传出去,在还没正式上市之前,已经有好几万“瑞穗”国民挂名要预购了。
自动面包机的历史追溯到1986年,乃日本松下电器公司(Panasonic)发明,后来传到英国、澳大利亚、美国去了,但是始终无法打进欧洲市场,因为那里至今还有传统的家庭经营面包店,每天从早烤面包供应给附近居民。
我小时候的日本也曾有过家庭式面包店,手工做方面包、奶油面包、果酱面包、豆沙面包、油炸面圈、咖喱面包,各种三明治等等。后来,连锁面包店到处开张,出售法国牛角包、丹麦甜面包、披萨、甚至葡式蛋挞等,结果驱走了老派面包铺。
连锁面包店卖的,无论从内容、价钱哪个角度来看,与其说是主食,倒不如叫零食。早期的狂热退烧后,出现了返璞归真的潮流;许多中年人怀念起小时候的早晨被妈妈派去家附近的面包店闻到的香味。那是刚刚出炉,还热腾腾的面包才拥有的纯朴香味。今天的日本人付定金排队,也是想得到跟儿时一般温暖暖的感觉。
在日本,面包机的销售量,在过去二十多年内有起有落。进入了21世纪后,世界粮食市场变得不稳定,小麦价格时而高涨;相比之下,唯独大米是日本能自给自足,不需要进口的谷物。加上,“3.11”大地震后,东京超市架子上的面包一下子被抢购一空,令人深刻体会到:家里能够做面包心里会比较踏实。
从前经济刚起飞的年代,大家对新上市的家用电器都兴致勃勃;不像现在,引起消费热潮的不是电玩就是通讯机器。GOPAN刚上市以后的一段时间,连老先生老太太都大谈“晚上睡觉以前放入了大米,早上起来可以吃米香芬芳的新鲜面包,不是非常好吗?”好比电饭煲刚刚上市的时候一样,令人期待着家庭饮食生活的即时改善。
问题是,电饭煲也好,面包机也好,凡是家电,其顾客群都是每个家庭。然而,如今在东京,一户的平均人数为一点九;多半的东京人是单独过日子的。对他们来说,即使GOPAN造成的温暖感觉很有吸引力,但也不适合自己;烤了一斤面包,一个人得花几天才能吃掉啊?何况好多日本人是中午吃意大利面或者拉面饺子,晚上吃白米饭。
可见,晚婚化、少子化、高龄化对经济的打击是多么根本性的。果然,有六十年历史的三洋电机于2011年成了Panasonic的子公司,从地球上消失了。
新井一二三:作家,日本东京人,明治大学副教授,中文著作有《我这一代东京人》《独立,从一个人旅行开始》《伪东京》等
新井一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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