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吓了我一跳

　　晚上9点，一片粉绿里夹着猩红的新芽从光秃的枝桠上掉下来。

　　啪嗒--

　　砸在这面油光光的小桌上。我趴在桌前，如痴如醉地吃烧烤。密布着小小绒毛的嫩芽啪嗒--吓了我一跳。春天来了，这个城市完成春的步骤只用数周。先是骤雨般地落叶，然后抽芽，芽苞展开，绿一层，再绿一层。都还来不及眨眼，整个季节就闲下来了，像是跳了级的优等生，置身事外地等着其他笨鸟总也飞不动的春。

　　在这样不肯喘气的节奏里，我从金针菇，豆皮，羊肉，豆角，大白菜，茄子，鸡脆骨的饕餮中，从孜然，茴香，桂皮，辣椒加上炭火蒸腾出的，迷人又混乱的气息里抬起头来--朗月在树梢，炭火随风而上，烘烤着它往上升腾，三三两两囫囵的吃客，三三两两的嫩芽次第溅落。

　　我久违这样的日子，原来有这么多年了。

　　多年后的羊肉仍然没有注水，大白菜很甜，鸡脆骨很干，小卖部康师傅面饼下的小彩电里，甄嬛正和果郡王私情甚欢。手挽手，穿着夹脚拖的女孩涂着豆蔻色的甲油长叹一声走过去。对面的超五星酒店，戴着白手套的waiter弯腰给客人开门，他的巴拿马帽上有赭色的缎带垂下来。远处世界之窗的焰火炸开在树冠之上，又像雨水般扑簌簌掉下来，吃客们无一回头，淡定如无感。深南大道的车啊，多得催心肝。

　　春风一吹想起谁，有人唱胡不归。

　　5年须臾过去，垃圾食品的夜晚仍然这么销魂，这么热泪盈眶。

　　5年里你干了些什么呢？所做的，所知的，所爱的，都怎么样了呢？而我，我只想趴下来，趴下来，让所有的嫩芽都砸在我的头上，让要命的春风催眠我，让我看不见日复一日--让我不记得人生和人生，其实不过如此，大抵相同。

　　我们需要这种时刻，抽离了时间，剥落了躯体。了无心肝地想一想我是谁，无一例外地想也想不清楚。吃饱，喝足，又回到自己的人生。也会未雨绸缪，也会走一步看一步，大多数时候按部就班，小范围内不计后果。很多年前，就是麦当劳都还很稀罕的那个很多年前，在学校图书馆的草坪上，发小问我和闺蜜将来去向哪里。我一脸懵懂。她又问将来有一天我去到你们的城市，你们请我吃什么。

　　闺蜜很气贯长虹地说，麦当劳。我当时就被怄笑了，虽然肤浅是少女的本分，这也未免薄得透明了。好像当时我说，请你翻墙到图书馆的草坪上吃蛋糕吧。发小也笑了。

　　我以为我做得到，我以为时光带不走，是要很多年后的今天才发现，闺蜜的许诺有多实惠，而我，空有翻墙的心，没了找墙的力，就想找一个陪着吃烧烤的闲人，狂啃脆骨就落花。

　　就这样，烧烤一夜，春风下，嫩芽绿得翻脸不认人。

　　杨小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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