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口啤酒啊 接个吻吧

　　煎饼果子一样的朋友

　　是不是每一个去别的城市漂过的女孩内心都有小武情结？

　　小武一定年轻好相貌，这可能是他唯一的优点。没有钱，工作不体面，但小武一定熟悉这座城市，得意地当过你的导游。你们也一定一起吃过盒饭煮过泡面喝过啤酒。小武就像那种年轻的酒，便宜的、可爱的、亲近的。在烟雾缭绕的烧烤摊，泡沫还在唇边，眼泪还在睫毛上，就闭眼探身过去接一个吻。你心里也一定知道，你只能让小武陪一阵。你孤单落寞，刚从别的城市连根拔起，在这里依然兵荒马乱，内心惶惶。你需要小武，可小武心里怎么想你不愿去猜。你假设小武是笨的，轻浮的，比你更想当这是一段露水情缘。

　　啤酒般的小武，注定也是最适合拿来牺牲的。

　　小武的生活智慧是惊人的，比如他教导何珍珍说：“人和人之间是不一样的，你一个西红柿跟黄瓜比什么呢？但也别瞧不起茄子。”

　　何珍珍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那时候，何珍珍还刚漂到上海，连脚跟都没有站稳就撒丫子去追赶别人了。小武不一样，小武已经在这里混第5个年头了，是个老咖，从一开始开出租老收到假钱到后来学会移花接木把假钱换给外国人，小武的生存竞争与物竞天择，也不是一天练成的。小武第一次见何珍珍是在二月，上海进入连绵的雨季，何珍珍一身OL打扮走出写字楼伸手招了他的出租车。何珍珍刚做一家外企的公司财务，成天跑腿，这次是去外高桥保税区。小武看人凭感觉，对讨厌的人装哑巴，对喜欢的人侃大山。何珍珍是茉莉花那型的，所以小武对何珍珍滔滔不绝。小武肚子里装了一箩筐这个城市的故事，尺度拿捏得当，绝不让人生厌。来回车程近两个小时，何珍珍和小武也熟了，临下车付钱拿发票的时候，小武使了个手脚让何珍珍可以多报销50块。何珍珍有些犹豫，小武怂恿：“拿着吧，这事我拿手，有个老客户我都帮他挣了一年小孩奶粉钱。大公司不差你这点，一小姑娘在外头对自己好点。”小武撕了烟盒子的一角把联系方式留给何珍珍，“下次去那么远的地方还找我。”

　　姜志武，字刚硬大气，何珍珍捏在手心里，觉得小武就像自己徐州老家的一种叫煎饼果子的食物，便宜、热乎，填肚子。小武算是何珍珍在上海的第一个可以说上话的朋友，特别放心。而在这里，无论是去结交一个体面的朋友，还是爱上一个体面的人，都是一件令人惴惴不安的事。他不是令你自卑就是令你害怕失去。

　　一只合格的上海小兽

　　小武，27岁半，没房没车，三餐不定，高中文凭，当了5年海军，退伍后开出租至今。何珍珍，25岁，名校毕业，月薪6000，出入静安区高档写字楼，但还是只吃全家的便当，因为她要省钱买全套香奈儿的化妆品。他们认识一年半，何珍珍的上海话讲得可以鱼目混珠，小武依然会讲一些让她瞠目结舌的话。比如这次，在静静地听完何珍珍用上海话和信用卡客服吵完架，他说：“不错，变成了一只合格的上海小兽了，没人欺负得了你。”

　　这一年半，何珍珍简直进入第2个青春期，各方面急剧成长。终于不再动辄就像惊弓之鸟，安稳了些，也体面多了，大概小武是她唯一的不体面，一个开出租车的半文盲朋友。估计他一生的故事都逃不了一本皱巴巴页面泛黄的《故事会》，何珍珍有时候挺为小武感到悲哀的，当然她以为她掩饰得很好。

　　何珍珍在谈第二场恋爱了，可是都太经济适用，这令她有点泄气。大部分的业余时间，何珍珍还是和小武厮混在一起，坐在小武的出租车里游游车河，看看虹口的老别墅。小武知道很多这样一些不花钱但挺好的地方，何珍珍心情低落时小武就带她去溜一圈。上海又进入第2个雨季了，雨点噼里啪啦打在老梧桐树叶上。何珍珍想起书上的句子：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息。何珍珍扭头看小武的脸，她想她是感激小武的。她想小武如果有钱她一定会爱上他的，或者没有钱也没有关系，出息一些，他们在一起奋斗。可是小武没有大志向，小武只想赚够了钱去崇明建个小房子养老。小武说他有点累了，一直都在漂，很想停下来了。南辕北辙的两个人，何珍珍一开始就知道，除非有一个天赐的契机，否则她和小武，不会有新的剧情。

　　发了一场春秋大梦

　　何珍珍第三段恋情是和公司新调来的副总，从小连彩票都没有中过十块以上的何珍珍觉得自己这次是走了大运，何珍珍智商不低，这次却全心扮演起灰姑娘的角色等待被拯救，被珍爱。可是世界上哪有那么多英雄主义。很快公司的总经理被解聘，副总顶替上来，何珍珍的地下恋情还没见光已经被掐死，还丢了助理的工作。

　　这些社会的潜规则，什么能拿来当武器，什么用来自保，何珍珍背熟一本厚黑学也没有学会。搬着纸盒从写字楼里出来，痴痴呆呆地立在路灯下淋雨，何珍珍觉得自己蠢透了，发了一场春秋大梦。

　　倒是之前被冷落好一阵的小武开着那辆黯淡的出租车适时出现担任救苦救难的角色，小武说：“上车吧，带你去吃东西，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数九寒天里一盆辣油翻滚的火锅，两个人面对面埋头猛吃。何珍珍原本还在羽绒服下面穿着衬衫A字裙，撑得难受索性去街对面的小店里50块买了件抹布一样的T恤罩在身上回来继续吃。大概就是从那个举动开始，何珍珍其实已经有转变了，从野心勃勃到有些随遇而安，可是何珍珍自己不知道。小武问：“工作怎么找呢？不然把你简历放我车上吧，我拉到大人物模样的客人就请他们看看。”何珍珍扑哧笑了，“那你顺道一起帮我把婚也征了吧，来个爱情事业双丰收。”

　　小武讪讪地笑，他也觉得这个办法土了点。但是何珍珍心里暖，小武的话戳了她的心窝子，她想只有小武是真的对她好。虽然没有什么实质作用，但也是一种好。

　　何珍珍穿着抹布似的T恤，吃得满嘴辣油，破罐子破摔般捅破窗户纸：“姜志武，你喜欢我吧。你想和我在一起吗？”

　　人生越来越寸步难行

　　何珍珍蛰伏了一阵终于找到了满意的新工作，氛围轻松，同事和睦，周末常常有聚会。新同事说：“何珍珍，把你家那位也带出来玩啊，他在哪个公司上班？”何珍珍一愣，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为小武捏造一份体面的工作。

　　由此何珍珍就热衷于改造小武，从头到脚收拾起来。小武自嘲：“我一晃眼，真要忘了自己是开出租的，真把自己当一个社会小精英了。”小武陪何珍珍去参加同事聚会，普通一顿饭唱个K小武惊出一身冷汗，开出租也不踏实，生怕载到何珍珍的同事。小武熟识这座城市的每一条路，这个让他曾经如鱼得水的地方如今总令他莫名其妙的紧张，小武沉默而闷闷不乐。何珍珍要求他不准去公司附近拉客，不准作任何停留，小武点头再点头，说：“听你的。”如果这也算得上是一场爱情的话，那么小武的背影，远远看去，好像一只无辜又忧郁的巴吉度犬。

　　这次何珍珍令小武落荒而逃。他拉了一个客人在何珍珍公司附近下车，想着吃一碗泡面就走。有人敲窗玻璃，他抬起头偏偏见到何珍珍的同事已经走了过来并且准备拉开车门。“这个司机长得也太像你们家setve了。”“怎么会，setve在北京出差呢。”何珍珍慌乱的表情很快镇定下来，小武愣一愣，连忙猛踩油门逃跑。滚烫的泡面全泼在大腿上，也不觉得疼。

　　小武想逃，逃离刚才那两个人远远的，可是红灯和车流很快就把小武困住了。小武一拳砸在方向盘上，“靠，真他娘的人生。”刚骂完小武突然就流泪了，他知道他再也陪不了何珍珍了。尽管以前何珍珍也经常会损他，嘲笑他，即使偶尔伤了他的自尊，他也不在乎，他觉得自尊不值钱。但是现在，他觉得不一样了，何珍珍令他陷入越来越恐惧的自卑中，这些长久的伤害令小武无法面对自己。这个被军队教育过的男人，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有强健的体魄和还算正直的心，如果现在是战争年代他甚至可以流血千里，为什么现在他却感觉寸步难行，连一份普通的爱情都难以守护。

　　像盔甲一样保护自尊

　　小武就这么消失了，留给何珍珍一间还有大半年租期的房子和3万块现金的银行卡。何珍珍捏在手里，沉甸甸的。何珍珍想这应该是小武的大半身家了，她不知道小武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要留给她这张银行卡，但粉红色的纸票，确实能给何珍珍带来很多的安全感。就像昂贵的衣服可以像盔甲一样保护一个人的自尊，何珍珍的盔甲是这张银行卡上的数字。

　　何珍珍当然无法心安理得，她甚至常常会梦到小武惨死车轮或是露宿街头，每次见到出租车里一个相似的侧影，她都心有余悸。她怕重遇小武又想再见到他。一个城市是很大的，要湮没一个人轻而易举。湮没就是看着他消失在人群，也不再费心去寻找。何珍珍总觉得自己欠了小武什么。

　　只是何珍珍，有没有想过，也许小武心里如明镜一样。他被牺牲不是因为软弱，而是因为他心甘情愿。真爱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带着点牺牲情结的。小武也许从一开始就只是想陪她走一段，目睹她从纯真到张牙舞爪到敛起锋芒在这座城市做一只安静而聪明的小兽，这也许就是小武的初衷。明明知道有天会失去，但还是要费尽心力去走这么一回，即使失去也在所不惜。

　　撰文_陆小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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