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德生死劫

  多年高速全产业链扩张后,带来的是,79%的负债和竞争力的丧失。因市场需求和竞争导致的问题,应采取市场化的方式解决。

  施正荣和他创立的尚德再一次置身舆论漩涡的中心。

  8月15日晚,尚德电力(NYSE:STP)(下称尚德)宣布,施正荣卸任CEO,担任公司执行董事长兼首席战略官,原CFO金纬改任公司CEO。

  在2011年甚至更早的时候,施正荣就已经意识到“自己需要一个CEO”,并在公司内部“说了很久”。只是,尚德今天去完成这个动作显得有些迫不得已。

  此前的7月30日,尚德发布声明称,在决定从环球太阳能基金(GSF)退出的过程中,外聘顾问在尽职调查时发现,基金管理公司相关方为尚德提供的约5.6亿欧元反担保可能不存在。这令市场感到震惊。消息公布后,尚德股价应声下跌,至8月18日本刊截稿时,已跌至0.98美元/股。

  GSF是一个从事太阳能光伏电站的开发、建设和运营的基金。2008年,尚德承诺向GSF投资2.58亿欧元,并获得86%的股权,施正荣个人也通过Best Asia Group在GSF持股10.67%,西班牙人罗梅罗(Javier Romero)在GSF的基金管理公司——GSF Partner中担任A类经理人,负责GSF的日常工作。

  这项投资一度成为施正荣的“得意之作”。2009-2011年,尚德通过向GSF出售太阳能电池组件分别获得1.158亿美元、1.974亿美元和3360万美元的营收。此外,对GSF的股权投资增值也为尚德财报增色不少,比如,2010年,尚德实现净利2.62亿美元,其中,GSF公允价值变动带来非现金收益就高达2.5亿美元。

  正是在2010年,GSF旗下的公司从国开行贷款3.25亿欧元,用于投资光伏电站,尚德为这份贷款提供了总额为5.542亿欧元的担保,与此同时,GSF Partner的母公司GSF Capital以5.6亿欧元的德国政府债券,为尚德的担保提供了反担保。

  据本刊了解,GSF Capital并非5.6亿欧元德国债券的所有者,而是向别人借来的,每年需支付2%的担保费。结果GSF Capital的管理层搞了一个小动作,即,等到尚德出售GSF权益时再将对尚德的担保拿进来,其间可以悄悄将每年约1120万欧元的担保费私吞。

  2008年尚德虽然承诺总投资2.58亿欧元,但截至2010年12月31日,其在GSF的投资总额也只有1.557亿欧元,且2011年尚德并未投入分文。

  发现可能被罗梅罗欺骗后,尚德立即展开对GSF资产的逐个调查。初步调查结果显示,GSF旗下的运营公司在意大利拥有并运营142兆瓦(MW)的光伏电站,全部建成竣工,其中,141兆瓦已接入电网并以批发电价向电网售电;接入电网的电站中,约74兆瓦已获得额外上网补贴电费,余下部分预计在未来几个月内也将获得上网电价补贴确认。与此同时,尚德也在多个国家获得相关法院令状:GSF Capital和罗梅罗在全球的所有资产已经被冻结。

  可以肯定的是,假如这笔反担保最终“落空”,将意味着,潜在买家的购入风险增加,进而可能影响尚德在GSF权益的出售价格及速度。

  而从GSF套现,是施正荣应对财务压力的重要一步棋,这早在2011年财报中就已被明确提及。在2011年11月,尚德就将其在GSF约6.7%的股权作价1220万欧元,转让给GSF基金管理人罗梅罗,此后,尚德在GSF的股权降为79.3%。

  目前,尚德之所以迟迟未从GSF退出,据圈内人士透露,一个重要原因是,罗梅罗认为,当下的行情不利于卖出好价钱,如果尚德坚持卖出,必须对其进行差价补偿,两者就此发生分歧。

  对于施正荣卸任CEO,尚德一家债权银行的风控部负责人张明解读为:“总归要有人出来负责”。

  债务压力“山大”

  “GSF的事情不是我们最担心的,只要资产是好的,就是慢慢卖的问题”。张明称,他们现在最担心的是尚德明年3月即将到期的可转债怎么还。

  2013年,尚德将有5.41亿美元的可转换票据及IFC5000万美元的可转债到期,“这可能对未来的运营和现金流产生影响”。

  据了解,国开行、中行、工行、建行等目前都在尚德的债权人之列,各行领导对尚德的现状已经“相当紧张”。

  而尚德的资金同样紧张。根据2011年财报,尚德总负债达35.84亿美元,其中,短期负债为15.73亿美元,资产总额为45.37亿美元,负债率达到历史高位79%,而尚德账面的现金及现金等价物只有4.92亿美元。今年一季度,尚德的财务状况并未好转。季报显示,其负债总额为35.75亿美元,短期贷款额达15.57亿美元,负债率攀升至81.8%;尚德手持现金及现金等价物仅有4.74亿美元。

  在7月30日的电话会议上,时任尚德CFO的金纬表示,尚德正准备从银行等合作伙伴那里借贷,并将可能发行国内债券,以作为偿还可转债的备选方案。张明同时透露,目前包括银行、政府在内的各方都在对此进行干预。

  “在干预的结果出来之前,谁也不敢讲(尚德)肯定没问题,”张明认为,“但也还没到破产这一步。”

  在面临巨额资金缺口的同时,光伏产品的价格仍在下滑。2011年,尚德实现2066兆瓦的出货量,较2010年增加约34%,但其电池片价格从2010年的1.43美元/瓦降至0.46美元/瓦,组件从1.82美元/瓦跌至1.51美元/瓦,这导致尚德去年的毛利率只有12.3%,为历年最低。今年一季度,尚德的毛利率更是降到只有0.6%。

  事实上,这也几乎是中国整个光伏行业的缩影。受欧债危机和美国“双反”影响,2011年开始,光伏龙头企业天合光能、天威英利、阿特斯的毛利率也呈现大幅下滑。

  即便如此,今年一季度,天合光能、天威英利的组件毛利率也分别达7.1%、7.8%,远高于尚德。一直以来,尚德的毛利率在中国前几大光伏企业中,并不突出。

  但出货量却一直是尚德引以为傲的地方。即便市场不好,2011年和今年第一季度,尚德出货量同比分别增长3.2%和22.1%,位居全球之首。今年8月初,尚德公告称,其在美国的出货量达到1吉瓦(GW)。

  施正荣认为出货量可以弥补低毛利率的短板,“一定要达到规模效益才能生存”。

  过快扩张惹的祸

  10年前的2001年,施正荣回国创立尚德开始“追日”之旅时,国内还鲜有人知道何为光伏。尚德何以走到今天?

  “尚德虽有先发优势,但当大多数效仿者起来之后,尚德没有形成核心的竞争优势”,一位做光伏组件的同行认为,这与尚德的产业布局有很大关系。

  2001年,尚德从电池片和组件切入光伏行业,并迅速成长,2002年还在亏损,2003年就盈利90万美元,2004年业绩翻了20倍,2005年,产能位居全球第六位,并成为中国第一家登陆纽交所的民营企业。

  迅速成长后的尚德,为保持竞争力,几乎对光伏产业链进行了“全面尝试”:在横向上,2007年,尚德宣布投资3亿美元,发展薄膜电池。往产业链上游,2008年,尚德分别斥资1亿美元和8100万美元,参股多晶硅企业Nitol Solar和亚洲硅业。

  但在这些上游环节上,施正荣始终坚持“有限拓展”,大多是以小股东身份参股,并签订长单,只是保障供应不出什么大问题。尤其对硅料,施正荣一直持谨慎态度:“如果哪天出来一个新技术,那些多晶硅厂怎么办?总不能炸了吧?”

  相比之下,他更愿意选择长单锁定的方式。早在2006年,尚德就与MEMC签订10年长单,以40美元/片从对方采购硅片,这一度成为尚德的竞争力。但在2011年,随着硅料价格暴跌,硅片价格也持续走低,降至1美元/片。当年7月,尚德不得不以赔付2亿美金的代价终止了与MEMC的合约。

  “没办法,赔钱终止合同来得更划算一些。”一位尚德中层人士回顾道。

  2011年,尚德以收购来的全资子公司荣德新能源为平台,大肆扩产硅片,将产能从2010年的500兆瓦,扩张至2011年的1600兆瓦。2011年,尚德的资本支出为3.668亿美元,“主要投在了荣德硅片产能的扩张上”。

  这亦成为尚德布局的一个败笔。今年第一季度,外部硅片成本为0.34美元/片,而尚德硅片的实际产量只有120兆瓦,大量产能闲置。在股东会上,有分析师问到,实际产量远低于产能,是否因为硅片的外购价格低于自产成本。管理层并未正面回答。有人因此将尚德在2011年大举投资硅片解读为“在错误的时间做了正确的事情”。

  往产业链下游,尚德也大量涉足光伏电站的投资,且“国内外市场兼修”。2008年起,尚德先后投资入股GSF基金、印度公司Azure Power;在国内,2009年,尚德分别与华电集团、中节能等合作,共同投资光伏电站项目。

  财报显示,2006-2011年,尚德固定资产投资分别达:5230万美元、1.6亿美元、3.3亿美元、1.4亿美元、2.7亿美元和3.6亿美元。

  对于向下游的拓展,施正荣称,尚德的目的有二:一是为了开拓市场,二是有助于尚德更好地理解客户的需求。事实上,在光伏电池片和组件价格下跌的同时,电价补贴的下降速度则没那么快,就使得电站的日子相对好过。而在资金极度紧缺的时候,尚德还可以卖掉部分电站变现。但尚德的电站“投资时间相对较晚”,目前给尚德带来的对冲效果并不明显。

  从整个产业链看,尚德最专注的还是“电池及组件制造”。然而,在上述一系列横向、纵向扩张的尝试后,尚德并未建立起足够的竞争优势,过于庞大的战线反而将施正荣慢慢拖向深渊。尚德原高级副总裁蔡世俊曾指出,(尚德)这种摊子铺得很大的战略风险在于,如果实力不够或判断力不好,失误在所难免。

  比如薄膜,到了2008年,施正荣就在多个场合公开表示看淡薄膜太阳能前景,2009年,尚德上海薄膜工厂的产能只有20兆瓦左右,2010年二季度,尚德关闭了其薄膜电池生产线,进而产生了5000万-5500万美元的亏损。

  尽管产业链布局并未建立强大的竞争优势,但却让尚德每年的固定资产投资额和负债率迅速上升,2006-2011年,尚德固定资产投资分别达:5230万美金、1.6亿美金、3.3亿美金,1.4亿美金、2.7亿美金和3.6亿美金;负债率从2006年的38.89%,飙升至2011年79%。

  张明认为,尚德过去的固定资产投资量与同处在困境中的光伏巨头赛维相比,“不在一个量级”,但盲目扩张同样是造成尚德今天财务危机的致命因素,随着行业低谷的到来,“现金流这口气喘不上来”。

  “市场化拯救”

  尚德和赛维,两个光伏业的明星纷纷陷入破产危机。但关于它们的“拯救”,却呈现出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格。前段时间,江西省政府成立的“赛维维稳基金”及新余市政府用财政为赛维兜底的做法引发了外界的空前关注。而江苏省及无锡市政府却几无声音。

  即便在风光的时候,尚德与赛维也处在迥异的环境中:赛维几乎是新余的一大经济支柱,而在经济发达的江苏无锡,尚德在其中贡献的比重,并不那么显眼。赛维创始人彭小峰常常是当地政府领导的座上宾,而海归科学家施正荣则公开承认,尚德在政府关系上经营得并不好。

  去年底处在困境中的尚德曾与当地政府沟通,希望对方能够在一些方面给予“协调”。接到“求助”信号的江苏省政府、无锡市政府,先是“花了大半年时间进行调研,还外聘了专家组”。调研后的结论是:“尚德总体的面还可以,还没有到‘破产’那个程度。” 所以,目前在拯救尚德的问题上,江苏明确定下的基调是,“符合市场化运作的前提”。

  尚德自身也依然有腾挪的空间。比如,它可以出售下游的电站项目回笼资金,本刊记者了解到,现在已经有投行给GSF旗下的电站项目报价;再比如出售厂房土地,这些年,土地的升值并未体现在报表上。另外,尚德每年有一笔不小的固定资产折旧(2011年约为1.6亿美金),即便在不盈利的情况下,每年的折旧也可以为其偿还银行贷款提供一些现金流。

  截至今年第一季度,尚德的资产总额约为43.8亿美元,负债总额约为35.8亿美元。而同期赛维的情况是:总资产为66亿美元,负债总额59.6亿美元,但其在硅料项目上10多亿元的固定资产,很可能成为“无效资产”。

  在张明看来,江苏救尚德与江西救赛维存在本质区别:赛维受多晶硅项目的拖累,是负净资产的救助,江西政府一方面是大声喊救,一方面又不知道怎么救,不敢救;而尚德是正净资产的救助,两者的救助基础不同。

  目前,关于尚德国有化的传闻甚嚣尘上。有知情人士向本刊透露,尚德接下来可能会走这样一条解困路径:寻求新的银行贷款,并由国内企业提供担保,同时,尚德提供资产抵押或反担保,以此将境外负债转成境内负债,之后,尚德可以慢慢偿还这笔债务,也可能让银行或提供担保的企业进行债转股。

  文/郝凤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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