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岁月一起走失的

  • 来源:女报•时尚
  • 关键字:失散,春节,剩女
  • 发布时间:2012-12-06 14:19

  安:

  五分钟之前我刚刚确定了一件事:我找不到你了。

  事情是这样的:如果你从十八岁时起就离开了家乡,在外读书、工作;如果你家乡的人们近年来也都开始纷纷迁徙;如果和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也在外漂泊,而你们又因为某种原因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没有联络对方……

  你会发现,和一个人失散是件很容易的事。

  确定这个事实后,我试着回忆最后一次和你联络的情形。那是2011年的春节,我在上海过年。大年三十的下午,手机铃声响起。我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问:“哪一位?”

  我问“哪一位”,用的是礼貌疏离的口气,虽然我明明一眼就能认出你的号码,即使我将它从通讯录上删去。

  我只是为了让你知道,我已经将你从通讯录上删去。因为我生你的气。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见你一面成了件困难的事情。筹划了好几次,想和少女时代一样,在一起过一个周末,聊天聊到不知不觉睡去,醒来一起去吃路边摊。却总是未能成行。

  你忙。自从被世人封上“剩女”的头衔后,你的事业心越来越重。看着你为工作报告废寝忘食的样子,难以相信你曾是那个带头拒写作业的叛逆少女。你的职位升了又升,薪水加了又加,我们的周末之约取消了又取消。我孤孤单单地等在你的公寓里,除了浴室濡湿,床铺凌乱,这里所有的东西上都蒙着一层薄薄的灰。

  你需要安全感。我懂得。大概是你从下楼买个西瓜都要坚持化上淡妆、戴上耳环的那一刻起,我发现了这个事实。我也在替你着急、留意,却总是差那么一点点,大概是我太明白你想找寻的那个微笑有多阳光,多温暖。

  后来你放弃了淡妆和耳环,将精力转向Excel和PPT。对于一再地放我鸽子,你道歉又道歉,说自己也同样向往一个只属于闺蜜的周末,却奈何不了这狗一般的生涯。

  于是我们索性约定:离开彼此的城市,在第三个城市里去实现那个计划已久的周末。关掉手机,假装我们又回到了十六岁,让除此以外的一切东西都去见鬼。

  我们将那个城市选定为扬州。你从南京出发,我从上海出发,差不多的路途,差不多时间到达。在约好的时间里,我等来的却只有你的电话,你说公司临时有急事,你已经在前一站搭上了返程车。

  你当然还是道歉。我却已经觉得心凉。在这个世界上能够完完全全包容你的人也许只有你的母亲,朋友不行,反正我做不到。朋友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一杆秤,秤那一头的砝码太重或是太轻,友谊的天平便应声而倒。

  挂上电话我就删掉了通讯录里你的号码。我还记得当时自己脑子里的念头是:夫妻尚且有感情不和而离婚的,朋友的缘分尽了,也不必勉强。

  那样轻易放弃,是因为以为很容易得到。

  你知道我最讨厌纠缠。其实你也一样。一个狮子一个射手,星座手册上都说我们是天生的闺蜜。曾经我的口头禅是“我才不要要来的东西”,而你的座右铭是“没有什么值得放弃心灵的自由。”

  十五岁时,我喜欢的男生喜欢上你,我们没有因此放弃。你和他一起放学回家,我不远不近地走在马路的另一侧,你隔着马路把他说的笑话喊给我听,我们一起笑得喘不过气来。奇异,却和谐,是我们有点不羁,有点惨淡的年少。

  十八岁时,我考上外地的大学,你留在家乡读师范,我们没有因此放弃。我们不常写信,也不常通电话,因为彼此都是容易不耐烦的人,但我总记得逛鞋城的时候买一双大半码的鞋子——给你的;而你总记得每年春节前在那家点心铺子定做我爱吃的,半糖的米花糖。遥远,却无隔膜,是我们有点迷惘,有点寂寞的青春。

  二十二岁时,你到上海找我,我毕业,你失业,我们没有因此放弃。我逼着你将简历改了又改,口语练了又练,然后陪着你跑完了长三角所有大大小小的招聘会。你终于在南京落下了脚,如今你的收入是我的两倍还要多。辛苦,却执著,是我们终于开始脚踏实地的人生。

  到了今天,在我们都长大成熟之后,在初中入学报名处第一次见到你的第十六个年头之后,我们却放弃了。我先递出放弃的姿势,你的最后一次努力被轻视,然后你也放弃了,换了公司,换了住址,换了电话,于是,就像上面所说的,我找不到你了。

  我应该感叹我们是那么相似——懒于纠缠,勇于向前,对工作,对感情,对友情,莫不如此。只是我想,当某一个时刻,我们各自在不同的城市里匆匆前行,也许路旁的两个女孩会唤起被我们狠心放在一边的记忆。可是,那些了解,那些亲密,那些从漫长的成长岁月里一丝丝熬制出来的默契,其实再也不会得到了。

  其实在那之前,我们的上上次见面也说不上愉快。但那责任应该在我。

  你在一个下午突然打来电话,说要来上海找我。电话里你语焉不详,我只能揣测你遇到了不开心的事。

  吃晚饭时你拨了一个电话,随着电话铃声被对方掐断,你的脸色变得苍白。你用眼神制止了我的提问,默默地数着表。一刻钟后电话铃声响起,对方回拨过来,你接通电话说了几句,随即便崩溃大哭。

  我全都明白了。那个终于令你倾心的男人,他一定不是自由身。你将摊牌的地点选在我家,因为我是你在脆弱时能想到的最好的支持。

  可我却令你失望了。我在忙。我的他第二天一早要远赴地球的另一面,我忙着将他的衣物、药品,早上要吃的维生素、晚上要穿的平脚内裤打包,这类做妻子的琐碎,你不懂,也不会感兴趣。

  我将你安置在沙发上,用一块舒服的毯子包住你,将你要的红酒和杯子放在你的面前。然后我一边在客厅和卧室间奔进奔出,一边听你流着眼泪诉说。

  我忽略了你热切的眼光,你盼望我坐下来,坐到你的对面,和你一起端起红酒,像过去无数个日子里一样促膝谈心。我忽略了你不知什么时候沉默下来,不再流泪,只是一杯一杯地灌着红酒,而我则手不停地说着“世上的好男人多的是”这样毫无意义的废话。我忽略了你不知什么时候已然在沙发上睡去,脸色疲惫,眉心微蹙。而这时的我刚刚忙完,我将你的毯子拉好,轻抚你的额头叹口气。

  第二天早上的你已经不再对我敞开心扉。你起得很早,洗头洗澡焕然一新,搭最早一班的动车回南京上班。看着你对我也挂起了那个对付外人的微笑面具,我的心里感到不安,但我想下一次,下一次再好好补偿你。

  选择了事业和家庭两条不同的路,这也许正是我们越走越远的原因?

  你还记不记得?十三还是十四岁的时候,我们将一个塑料仿玉的手镯砸断,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各持一半,约定如果未来有一天失散了,就凭此相认。我们幼稚地想象着戏剧化的情节:战争、饥荒、流离失所,然后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彼此,执手相看泪眼。

  可是生活不是电视剧,战争和饥荒都没有到来,到来的只有我们日复一日的疲惫和麻木,在疲惫麻木中我们一不小心松开了手,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被冲散在人潮中。

  要到很久之后,我才发现:当我快乐时,当我悲伤时,当生活又给了我或沉重或莞尔的一课时,我总会觉得身边缺了些什么。

  那是你。安,我找不到那半个手镯,也找不到你了。

  再不会有人在我说完上半句话的时候,就知道下半句会是什么;再不会有人从马路对面懒洋洋地跑过来,喊着我打小的名字“妮呀”;再不会有人和我会心一笑,然后手挽着手用鞋跟神气地击打着路面,因为刚才经过的面孔让我们同时想起了十五岁时的那个男生;再不会有人,只要站在我的面前,仿佛我就从未长大,还是在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中……

  在这封信的结尾,我想叫你一声“亲爱的安”。在我们认识的十六年岁月里,我从来没有这样叫过你,因为我们都会觉得那样很肉麻,也很多余。你于我自然而然是亲人般的存在,而我们也理所应当地相爱,混合着小城桂花香气和酱油铺子叫卖声的相爱。

  而现在,在我将你弄丢了的这十六年之后,亲爱的安,再见,再见。

  想念你的妮呀

  撰文_clara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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