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国黑冰侦破记

　　2013年2月28日，建国以来湖南最大制毒案的部分细节开始被外界披露。

　　源于2012年8月的一起跨国制毒案震惊全球。为了不打草惊蛇，公安部门将境内制毒与境外贩毒两个专案侦破小组合并为一，郴州、深圳警方与深圳海关联合作战。开始了一场特大跨国制毒、贩毒团伙案的围剿。

　　湖南省郴州市副市长、市公安局党委书记、局长唐国栋说：“就是把郴州506万人和几十万流动人口梳一遍辫子，也要把这伙人揪出来。”

　　郴州专案指挥部成立后，兵分多路，分别负责城区、技术侦查和桂阳制毒窝点的排查。专案组采取高度保密措施，每组严控在4人以内，所有文件、资料统一保管，一切按指挥部指示行动。

　　湖南警方以放长线掉大鱼的方式，细摸出一个具有国际制毒因素的黑色链条。公安机关捣毁制毒窝点时，现场缴获“冰毒”成品218.35公斤，“冰毒”液体901.9公斤，毒品咖啡因160公斤、以及制毒化学品19.8吨，价值上亿元。涉案毒品数量创建国以来湖南之最。

　　一名多年从事技术侦查的公安人员向《瞭望东方周刊》介绍，该案中制贩毒团伙的制毒工艺采用了当前国际上最为先进的冷凝结晶法，所制毒品产量高，成色好，生产速度非常快，每天生产量可达10公斤。

　　来自公安部的线索

　　2012年8月，一条来自公安部线索显示，一个跨国制毒团伙潜入郴州市桂阳县境内，秘密制造新型毒品冰毒。

　　从线索中仅有的信息来看：2名香港籍、1名墨西哥籍犯罪嫌疑人的姓名及其中2人相片。其他相貌特征、职业、住所，制毒窝点一无所知，“当时信息太少，给公安部门的压力挺大！”郴州市公安局党委副书记、副局长秦金平对《瞭望东方周刊》坦言。

　　专案组根据仅有的信息开始展开工作。郴州城区组人员负责盯控制毒团伙中籍贯为香港的朱建辉、雷生明等人；技侦组负责技术侦查；桂阳组负责摸清并控制制毒窝点。

　　在随后的侦查期间，公安部门成功获取了一个重要的电话号码，使用者是一个被称为“祥嫂”的郴州本地人，其专门用来与朱建辉单线联系。

　　根据这一重要电话号码，专案组迅速以此为突破口，调查到了祥嫂具体身份——郴州桂阳人，住在桂阳县城关镇，现年45岁。祥嫂的丈夫贺云祥被称为“祥哥”，50岁，同为桂阳人。祥哥、祥嫂便是朱建辉的姨父母。

　　在进一步侦查中，警方还发现，祥嫂还有一台手机，用于生活联络。

　　“这个团伙有很强的反侦察能力，对法律和公安有很详细的了解，以至于我们警方在一段时间里，一无所获。”一名办案人员说。

　　警方不断对桂阳一些废旧工厂进行秘密排查，在屡战无成的侦查过程中，一天晚上，警方获悉了一条重要线索。

　　其时，带队展开侦查的桂阳县公安局副局长吴积林一行在山路上碰上了一辆货柜车。因为路面狭窄，相距1到2公里才有简易错车坪，但让侦查人员感到奇怪的是，该车是辆外地车，却很熟悉路况。吴向《瞭望东方周刊》介绍，当时就推测：这辆车应该是经常出入此地，制毒窝点可能就在附近。吴立即将情况上报至郴州市公安局指挥部。

　　指挥部当机制定出侦查方案。吴通过自己信得过的当地治安积极分子，打听附近有哪些废旧工厂。其中一名群众反映，与余田乡隔河相望的仁义镇山河村石鼓头组有一家带围墙的猪场，可隐蔽停放货柜车，猪场内还养有2只藏獒，村民都不敢靠近。

　　警方马上安排专案组民警乔装采蘑菇的小夫妻，在进出当地村落的必经之路的隐蔽处，观察猪场车辆进出情况，随时与深圳警方连线。警方用高倍望远镜，昼夜观察猪场动静。

　　经过一个多月的秘密侦查，结合深圳、郴州公安机关反馈过来的信息，专案组查明，制毒窝点就在猪场内。这个群山环绕的猪场里，筑起了2米多高的围墙，仅有的一扇铁门紧闭着。两只藏獒驻守在此，外人稍有靠近，藏獒就会露出凶态以示警告。

　　制毒团伙的分工和规矩

　　郴州市是湖南的南大门，京广高铁、京港澳高速公路、107和106国道、厦蓉高速在郴州境内蔓延，发达的交通网络给人们带来便捷的同时，也给毒品过境、中转及消费提供了可乘之机。

　　就在该案之前的“2010—177”号部督案件中，郴州警方抓获犯罪嫌疑人38名，缴获麻古17.8万粒、毒资130余万元，摧毁了一个盘踞在云南、湖南、广东三省的特大贩毒网络。因该案的重大性，被评为“2011年全国禁毒十大精品案件”。

　　“如果不是群众指点，很难发现这个山坳里，居然还有这么大一个制毒场子。”秦金平向本刊介绍，“从发现该窝点到最后收网，我们已经把他们的动静掌握得清清楚楚。”

　　警方了解到，其实朱建辉本为桂阳人，因婚姻关系获取香港居民身份，多年来一直在深圳等地为香港人雷生明打工。

　　2007年，他托人在桂阳一个三面环山、一面为山塘阻隔的偏僻山坳内，租地建了一个猪场。不料，朱建辉因为涉及其他案子，2009年被深圳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有期徒刑1年零3个月，2011年出狱。

　　猪场闲置期间，朱建辉安排了姨父姨妈也就是祥哥祥嫂看护，并支付了报酬。一次偶然机会，朱建辉经雷生明介绍，进入了跨国制毒圈子，在获得丰厚回报后，朱开始召集社会上一些无业人员。

　　朱建辉为曾有武校习武经历、欠下20万元赌债的朱付春还清债务，朱付春为“感恩”，愿效劳于朱建辉。

　　曾经获得过散打冠军的廖国明也开始追随朱建辉，充当打手、保镖。

　　湖南衡阳人吴斌文在深圳开车时结识朱建辉，朱开出每月3500元的工资将吴招至手下。

　　警方了解到，制毒窝点内共有6人活动，均做了具体分工。

　　祥哥利用承包山塘的掩护，每天在围墙周围打鱼草、喂鱼，负责警戒放风及伙食，祥嫂则用雷生明购买的一台皮卡车，往来郴州、桂阳、制毒窝点之间，运送制毒原料、制成样品及各种生活设施。

　　朱建辉购买的一台货柜车，聘请衡阳人吴斌文驾驶，负责从深圳运送各种制毒原料、设备到郴州。

　　货到郴州，吴斌文不得驾车进入桂阳仓库和制毒窝点，由朱付春接车。

　　朱付春、廖国明同时还要充当打手并为制毒工厂打下手，搬运原料清洗设备；墨西哥人可斯特（音译）掌握核心制毒技术，只负责制毒。

　　香港人汪富强既做翻译，也负责协助制毒。

　　在该制毒团伙羽翼开始丰满后，规矩也相应而生。

　　晚上11点后开工制毒，凌晨4点完工。

　　成员电话通讯一律不准用真名。贺云祥、张凤清夫妇称“祥哥”“祥嫂”；朱付春外号“阿山”，成员相互接触时只能使用外号。

　　规矩定下后，冰毒化名为“牛奶”；买家变成了“矮子”；易制毒原料酒石酸称“法国红酒”；出货叫做“组团”。

　　在购买原料、设备时，团伙中人不能支付现金形成直接交易，要通过向朋友借款，由第三方通过银行转账方式将资金付给卖方，然后在不到一小时内再将资金付朋友。

　　但凡进入秘密制毒点的外人，从郴州下车便要扔掉手机，头罩蒙头。而整个窝点内只留有一台手机，是由朱付春掌握并负责向朱建辉汇报制毒情况。

　　来自墨西哥的制毒技师及翻译若要与境外的亲属通电话，必须由朱付春向朱建辉请示。每次请示通电话，要说成“把房子打开”。事后拿回手机，叫做“收回房卡”。朱建辉为了确保制毒的隐蔽性，他每月会把手机拿回深圳检查通讯记录。

　　侦查与反侦查

　　原本可以在锁定目标后，迅速出击，但考虑到获取该团伙的证据链条更为完整，公安部门继续观察，以待时机。

　　郴州市公安局副书记、副局长秦金平向本刊透露：为了防止毒气外泄，引起村民警觉，制毒人员买来大量塑料桶、木炭、棉被吸收毒气。所有生产、生活垃圾，全部在场内销毁，外人看不出任何痕迹。

　　通过深圳、郴州、桂阳两省三地警方及深圳海关严密监控，警方了解到，猪场每天均被朱建辉遥控着，每天过往的人和车辆都由朱付春向他一一报告。

　　朱建辉安排专人每天清早查看猪场附近草丛是否有人踩踏，是否存有一些新的烟头，在确保万无一失后，猪场的制毒生产才可继续生产。

　　与此同时，该制毒团伙在桂阳的两个小仓库也进入侦查员的视线。侦查人员化妆成情侣、商贩，零距离侦查，搜索到2个仓库的具体位置。

　　在另外一边的深圳警方也不断地提供着朱建辉、雷生明等人的信息，他们只要进入郴州，就被锁定在民警的侦控范围。

　　2012年9月6日朱建辉曾到郴州取毒品样品，他藏在郴州高铁站候车室，与祥嫂接应，这一幕被警方掌握。

　　警方调查到，朱付春、祥嫂多次往猪场制毒窝点输送原料，朱建辉、雷生明2次经朱付春转手带走成品。猪场制毒窝点分别于2012年1月、5月、7月制作出200多公斤成品冰毒，由朱建辉、雷生明、汪富强带出桂阳，送到深圳。

　　2012年8月，朱建辉又安排朱付春、汪富强秘密送来制毒原料1吨，交由窝点内6人制毒，计划制毒2吨。

　　一位从事技术侦查的公安人员向《瞭望东方周刊》介绍，该团伙制毒的主要原料、资金、技术，均来自境外。涉案毒品数额巨大，成品分A货、B货。A货由深圳偷运出境，销往境外，B货专供国内市场。

　　2012年9月12日，因为猪场内用电量过大，两名变电所工作人员前来检查，朱付春马上与朱建辉取得联系。朱建辉立即指示第二天即9月13日晚转移毒品，停止生产。

　　紧急收网

　　案情的突变打乱了警方的原有计划，郴州市公安局连夜召开紧急会议，重新制定抓捕方案。

　　会上决定，郴州市公安局党委副书记、副局长秦金平为指挥长，桂阳公安局党委副书记、副局长吴积林为一线总指挥，行动以桂阳为主战场，郴州为分战场，与深圳警方同时行动。组织禁毒警察、武警、特警、刑警130人，分3个抓捕组，4个警卫队，1个技侦组，1个增援组等多个小组，统一行动。

　　抓捕方案马上汇报到正在深圳开会的湖南省禁毒总队副总队长刘自力和在上海出差的郴州市副市长、市公安局党委书记、局长唐国栋手里。9月13日上午11：00，湖南省公安厅副厅长阳红光、省禁毒总队副总队长刘自力分别从长沙、深圳赶到郴州桂阳一线。

　　当天下午4：20，深圳方面主要犯罪嫌疑人全部落网。10分钟后，湖南桂阳总指挥吴积林下令抓捕，特警用斧头砍开铁门上的铁锁后，祥哥马上跑到工厂内报信，体型高大的可斯特想爬围墙逃跑失败，他和翻译汪富强一起，躲进猪场茅草丛里被抓获。朱付春、贺云祥、廖国明攀爬围墙外逃时，被一一抓获。

　　参与审讯的桂阳县公安局禁毒大队副大队长侯识成对《瞭望东方周刊》说，犯罪嫌疑人在大量证据面前供认不讳。

　　经审讯表明，该团伙分为两帮人，一帮以雷生明为首，安排朱建辉具体负责提供制造毒品的场地及购买制毒所需设备，走私运送成品毒品；另一帮由香港人汪富强、武立新等人组成，负责提供技术与制毒主要原料。2011年底，经朱建辉、汪富强实地勘查后，该团伙决定把制毒窝点确定在猪场内。

　　2012年初，在国际制毒组织的操控下，墨西哥人可斯特、劳布斯偷渡进入深圳。在朱建辉的带领下，来到猪场制毒窝点。劳布斯完成前3次制毒后离开，留下可斯特一人负责制毒。

　　（犯罪嫌疑人名为化名）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傅天明|郴州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