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鳄养猪

  从2007年丁磊高调进入养猪业开始,现代工商业资本“跨界”养猪,几乎是中国产业与投资界的时髦话题,涉足养猪业的包括中粮、武钢、联想、网易、德意志银行、复星、高盛,等等。

  “养猪业是中国传统产业最后一个暴利行业,如果能赶上时机,两到三年就能收回投资成本,好的年份,净资产回报率可达40%以上,这么高的资本回报率在钢铁、纺织等其他传统产业中几乎是无法想象的。”

  刘某是上海一家号称专注投资现代农业的股权投资机构的投资总监,2013年3月25日,在杭州西湖边一家私密会所里,他对着潜在LP(有限合伙人,一般为股权基金出资人)作了上述解释,他募集的新一期基金将投资浙江和江西的两家规模养猪企业。

  听众们衣着和行为举止低调,手中资金却不俗,到场的20多个人里,至少有5人是国内知名上市公司的前三大股东。

  比如王某,是浙江一家知名信息高科技上市公司的第二大股东,面对刘某颇为煽情的话语,他似乎不为所动,提出的质疑也不留情面:“你不要光捡好的年份说,不要忘了养猪行业的市场周期性。”

  这点中了要害。按照王某的要求,刘某把项目运作时间从2011年1年扩展到2006年~2012年7年,在长达1个半小时的演算中,刘某也从最初的自信满满,逐渐降低了语调,最后渗出了冷汗,最终承认,对于养殖业低谷时期的养猪业财务状况预估不足。

  5万头养猪场消耗1亿元投入

  朱天明是浙江一家专注于生态畜牧业的农业企业总经理,这家企业是浙江一家知名高科技上市公司的兄弟公司,在该企业的控股股东对其产业布局定位中,生猪养殖和销售也是核心重点业务。

  “在很多人眼里,特别是对养猪业只有大概了解的投资人眼里,养猪业似乎是稳健且回报丰厚的行业,其实,和禽流感肆虐的家禽业一样,养猪业是周期性很强且存在巨大风险的产业。”朱天明对《瞭望东方周刊》说,养猪业尽管和养牛业相比,投资回报周期更短,但投资强度仍很大,“养猪业有点像工业中的重化工业,连续投资2~3年才能见到回报,正因为投资周期长,投资回报率不会太高。”

  一个年出栏5万头的猪场,从筹建到第一批猪出栏,大约需要经过4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找地与准备,从找地到通过环评、国土资源局的用地审批等,大约要6~12个月时间;第二阶段是前期基建,即猪场的种猪区具备基本的生产条件,大约需6个月时间;第三阶段是基建后期,这时母猪和公猪可以先陆续进场,保育区和育肥区陆续建成,各种配套设施建设,整个猪场竣工,该阶段也需6个月时间;第四阶段是猪场正式投产到第一批肉猪出栏,至少要12个月时间,因此,整个猪场从筹建到出栏,约需3年时间。

  除了投资期长之外,5万头猪场的投资强度也较大,“一个年出栏5万头的现代化猪场,基建约需3000万元,设备需1500万元,环保、道路等配套设施约需500万元,母猪和种公猪的投资约需1500万元,存栏肉猪投入约需3500万元,总投入约需1亿元。”朱天明介绍说。

  2013年亏损成趋势

  如此规模的投入,带来的回报并非像一些人想象的那样惊人,“最近10年里,形势最好的两年分别是2007年和2011年,这两年一个5万头现代化猪场的净利润可分别达到2000万元和3000万元。但前提是,这个猪场能扛过前两年的大疫情。”朱天明说,除了这两个好年成外,2006年、2008年、2009年、2010年和2012年形势并不乐观,而2013年3、4月份,则进入了严重亏损期。

  “2012年因为11、12月两个月形势不错,因此全年度每头猪的利润能达到150元,总投资1亿元,年出栏5万头的猪场,年收益为750万元,连贷款利率都赶不上。而到了2013年3月,则每头猪要亏损100元。如果2013年下半年形势仍未发生变化,那么2013年年度亏损基本上成定局。”朱天明说。

  按照4月15日前后的生猪牌价,国内很多地区生猪收购价在每斤6.3~6.4元,而养殖成本在6.9~7.2元之间,每百斤毛猪要亏损70元,以一头出栏毛重200斤的肥猪来算,一头猪亏损应在140元左右。

  行情之外,疫病也是猪场经营成败的决定性因素。一个年出栏5万头的猪场,正常运营存栏猪大约有2.7万头,假设来一场蓝耳等高致命性传染病,如果猪只死去三分之二,则猪场总体损失应在2500万元以上;如果发生像2011年年初的流行性腹泻等疫病,则损失应在1000万元以上。

  疫病之外,猪场日常经营水平也关系到猪场的效益,“两个不同饲养水平的猪场,每头母猪每年能提供的商品猪分别是14头和20头,则两个同样拥有3000头母猪的猪场,效益差距应该有1000万~1200万元之间。”

  “中长期的投资回报率比较稳定,且市场容量巨大,这样的产业显然适合大鳄来玩,而不是小鱼小虾。”朱天明说,中小民营企业越来越玩不起这种风险大、回报中等的行业,而散户则节节败退。

  五千年未有之变局

  从1990年代开始,养猪行业有一个比较明显的周期律,那就是市场行情的3年周期,基本上一年大赚、一年平、一年亏。

  而自从2007年现代工商业资本大举进军养猪业后,这种周期律开始变得越来越不可预测。

  全海志从浙江大学动科院博士毕业后,一直在一家畜牧高科技公司从事研究工作。他向《瞭望东方周刊》介绍说:“1996年到2011年这16年里,养猪业的市场规律比较容易掌握,但到了2011~2013年度,市场发生变化的节奏明显加快。2011年10月,每百斤毛猪,部分地区可达1050元,但仅仅5个月之后,就跌到了700多元。2012年年底至今,这种变化则更为惊人,2012年11月,猪价从每百斤700元左右直接涨到了850元,到2013年1月,部分地区上涨到了930元,但到2013年3月底,又跌到了650元。”

  如此快速的暴涨暴跌,意味着养猪业盈利状况的不稳定。当每百斤毛猪价格达到930元时,一头毛重200斤的猪,利润可达400~500元,而跌到650元时,则亏损80元。而这样的行情居然在短短两个月时间里出现,朱天明说,“这是中国养猪业五千年未有之变局。”

  全海志和朱天明不约而同地认为,这种短期内暴涨暴跌的行情,对那些拥有大量资金,且融资能力强大的央企、跨国公司来说可以承受,他们可以通过长期投资来润滑短期内的风险和亏损,但对普通散户和一般民营农业企业来说,则是很难接受的困局。

  以第一季度举国舆论沸腾的嘉兴地区为例,嘉兴养猪业发达的一个突出表现是分工明确,有很多专门从事大猪养殖的畜牧场,这些畜牧场从规模养殖场收购养到180斤左右的肥猪,养到300斤左右再出售,尽管肥猪到了220斤以上,饲料报酬降低,但肥猪的死亡率很低。这种大猪养殖一度是嘉兴养猪业中利润颇为丰厚的一块,在行情周期比较平稳且容易预测的过去,这种养殖模式颇为有利可图。但到了2012年下半年后,很多嘉兴养猪大户栽了进去。

  徐民富是嘉兴某县级市一座3500平方米中等肥猪场的合伙人,有30%的股份。像这种规模的肥猪场,操作得当,一年出栏的肥猪可达1万头。以往徐民富和他的合伙人每年可赚100万~150万元。但到了2012年,则栽了两次大跟头,“2011年12月,我们进了一批肥猪,当时价格是每百斤880元,原本以为到2012年春节后行情可能会看好,结果到了2012年2月底,价格跌到了每百斤700多元,结果那批2700头猪,我们一共亏损了80万元。2012年2月到11月这两拨,一共赚了70万元;到2012年12月,我们在高位以每百斤920元进猪,到2013年2月以每百斤710元出货,总共又亏损了110万元。”徐民富说,原本一个比较稳定可靠的行业,到了2012年成了投机行业,没有踩好节点的徐民富和合伙人商量后,干脆离开了这个行业,把猪场租给了别人。

  “从中国有了养猪业,到2008年前,中国散户养殖一直占据绝对优势,1万头以上的规模养殖场的市场占有率还不到5%。但2007年后,很多饲料、屠宰企业转入养猪业,很多工商业资本转战养猪业,使原有的养猪业格局迅速发生变化。像中粮这样的央企,动辄上马百万头的养殖项目,正大这样的跨国农业巨头,也静悄悄地在中国迅速扩张产能,更不用说高盛、德意志银行等资本巨鳄。面对这种五千年未有之变局,加上一涨再涨的饲料成本与人工成本,以及越来越复杂的疫病情况,中国普通养猪散户,除了一退再退之外,别无他法。”朱天明说。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朱天明为化名)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黄柯杰|浙江杭州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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