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第奇金钱

  • 来源:中国慈善家
  • 关键字:美第奇,佛罗伦萨
  • 发布时间:2013-08-02 10:09

  近代欧洲史上最重要的文化推手——美第奇家族,如何借助对人文艺术、现代科技领域的资助,推动了文艺复兴大潮,使欧洲结束中世纪,迈向现代化社会

  在历史的长河中,没有艺术赞助的历史,往往是苍白沉闷甚至不堪品味的历史,艺术赞助风行的时期,往往是安定、富有、创造力充沛、幻想驰骋的历史,谁赞助了艺术,谁就赞助了历史的进步和文明的发展。

  “第一次来佛罗伦萨时就对一件事深感奇怪,那就是走来走去总也摆脱不了这几个字母:MEDICI。像符咒,像标号,镌在门首,写在前面,刻在底下,真可谓抬头不见低头见,躲来躲去躲不开。”余秋雨在《行者无疆》一书谈到对意大利名城佛罗伦萨的第一印象时说。

  没有佛罗伦萨,就没有欧洲的文艺复兴,没有美第奇,佛罗伦萨就称不上神奇。

  佛罗伦萨的文化遗产,绝大多数与美第奇家族有不可分割的联系。佛罗伦萨市民广场,被当地人称为“故宫”的建筑物,是该家族的官邸;世界四大美术馆之一、藏品达十三万件的乌菲奇美术馆,本是美第奇家的办公室(乌菲奇,原是意大利语中“办公室”的意思);全城作为重点文物向旅客开放的不多几座教堂中,有四座是美第奇家的家庭礼拜堂;佛罗伦萨最大的美术馆碧提宫,也是美第奇的宫殿之一;意大利波波里庭院是享誉世界的古代罗马园艺花园,在14世纪初期是美第奇家族的私家庭院,每逢节日美第奇家族都会在庭院里举行盛大的音乐派对——能够被邀请参加波波里派对,欣赏皇室乐师的演奏,品尝御用厨师的佳肴,在当时是身份的象征。

  艺术赞助与权力

  揭开历史面纱,美第奇家族的慈善捐赠与政治统治术有关。自第一代美第奇人开始,就非常聪明地掌握僭主统治的微妙。根据佛罗伦萨当时的法律,如果被人视作独裁者就可能被流放。美第奇家族一直通过一种特殊的统治法——以城市公共事业赞助者的名义,修建广场、礼堂,给教会捐钱,赞助传统狂欢节日——从而实现在公民社会垄断权力的意图。正因如此,美第奇家族虽没有佩戴过皇冠,但却是佛罗伦萨真正意义上的君主家族。一切公民制度机构都没有改变,它却一步步将共和国逐步转化为君主国,成功继承了过去寡头政治的统治方式。美第奇家族到1737年最后一个王朝覆灭前,出过三位罗马教皇、三位法国皇后和托斯卡纳大公爵,势力范围延伸至整个欧洲。

  从掌控佛罗伦萨金融到问鼎佛罗伦萨政治的美第奇家族,可以追溯到1201年,当时奇里西莫·美第奇(Chiarissimo de’Medici)是群众议会的议员。到1421年,乔凡尼·美第奇(Giovanni Bicci de’Medici)因为对贫民的赞助而受到人民的拥戴。1428年,乔凡尼死后留给儿子柯西莫(Cosimo de’Medici)好的声誉和巨额的财富。柯西莫不仅具有卓越的政治才能,而且受过良好的教育,他精通拉丁文,还懂希腊文、希伯来文和阿拉伯文,他的兴趣广泛,对文学、艺术和学术的关心丝毫不逊于财富和权力。柯西莫的后继者继承了他对艺术的热爱,他的儿子皮耶罗(Piero de’Medici)和孙子洛伦佐(Lorenzo de’Medici)都是15世纪重要的艺术赞助者。

  这个家族与文艺复兴的三圣——达芬奇、米开朗基罗、拉斐尔渊源很深,如今我们在美第奇礼拜堂中看到的美第奇家族墓园,就是米开朗基罗为报答知遇之恩而亲自设计的,其中又有四尊分别以《黎明》《黄昏》《画》《夜》为主题的半卧人体雕像最为经典,属于米开朗基罗生平最伟大的作品。达·芬奇也受到过他的赞助,经常出现在他的宫廷聚会中;拉菲尔1518年以洛伦佐为原型画过一幅肖像作品,2007年在伦敦拍出了2.3亿元的天价。

  为了赎罪的艺术

  美第奇的艺术投资,抛开权谋论,还有一层缘由,那就是罪与罚,也许那就是金钱和艺术联姻的另一层心理。

  中国人会说“为富不仁”,马克思说“资本的原始积累都是血淋淋的”,银行家们必然会下地狱吗?对于15世纪的基督徒而言,这是个问题。《圣经》,如同《可兰经》那样,明确地判定了以获利为目的的放债实为有罪,而大多数银行业务即是以放债为基础的。因此,在部分基督教国家,放债之事留给了犹太人做。然而,中世纪时候,在意大利,聪明的基督教徒开始钻银行禁令的空子,他们控制放债者,收取还债期间的费用,他们不买卖商品,他们买卖时间。而买卖时间是上帝许可的。

  就这样,国际金融业在佛罗伦萨兴盛。而美第奇家族成为占绝对主导地位的玩家。

  同时,银行家的灵魂在挣扎,在清点钱财的夜晚,对死后地狱之火的恐惧感烧灼人心。这段期间的艺术家为他们创作了大量的宗教艺术作品,以帮助他们死后也许能够逃脱经书预言的惩罚,也是文艺复兴早期的主要作品,不同的是,这些画作中的信徒开始带着商业时代来临的个性炫耀,对成功予以肯定,颂扬着自我的果敢、魄力、意志力与创造力。

  波提切利的《三圣来朝》无疑是最好的例子,这幅画中的所有人物都是美第奇家的脸孔,代表虔诚朝圣上帝的整个族群。美第奇家族,从药贩子再到羊毛商人的柯西莫一世,通过垄断手段开始转型为银行家,据说柯西莫经常和主教一起讨论暴利的问题,以及如何补偿这一困扰着银行家一生的罪孽的问题。

  但如果这帮富人就只有这种追求,这些从老虎钱币机滚出来的作品,也许艺术的高度到富人肖像画、《三圣来朝》这种发展阶段便会戛然而止。

  从另一个层面来说,文艺复兴时期的画家们其实大多没有受过高等教育,那些古典题材是怎么得到的?米开朗基罗仅仅是受到了拉奥孔的启发,就可以颠覆性地再创古代希腊罗马世界吗?

  这自然要说到美第奇家的座上客。

  佛罗伦萨的盛宴狂欢

  美第奇家族统治佛罗伦萨近3个世纪,乔凡尼·美第奇是家族里第一个赞助艺术的,他援助过用透视法等彻底改革绘画的马萨乔,委任布鲁内莱斯基修建了影响欧美建筑500余年的佛罗伦萨的花之圣母大教堂。美第奇家最初是在修建城市公建和私宅中建立起了文化领袖的地位。建筑作为权力的手段,在后代权贵中屡见不鲜。君主礼拜堂 (La coppella dei Principi),是为了显示其财富和荣誉,于17世纪时建造的礼拜堂。大量使用宝石和大理石,花费了大量时间和金钱建造起来的豪华建筑真让人咋舌。并开展了大量的设计竞赛,许多艺术大师从中脱颖而出。

  他的儿子柯西莫·美第奇不像父亲那样只关注于建筑,兴趣非常广泛,对艺术中的各种风格也都采取了宽容的态度。一位柯西莫的同时代的人维斯帕夏诺(Vespasiano)曾经这样写道:

  “他在和画家或雕塑家打交道时,他对此所知甚多,他家里藏有一些出自著名大师之手的作品。他对雕刻极内行,并非常宠爱雕刻家和一切有德才的艺术家。他是建筑家、画家和雕刻家的好朋友。在他的时代雕刻艺术无人问津。为了防止多纳太罗(著名的雕塑家)遭此命运,柯西莫委托他制作圣洛伦佐教堂的一些铜雕布道坛,并且每周给他一些钱,足够他和他的徒弟们用,他就这样养活他——柯西莫对任何有某种特长的人总是这么慷慨。”

  而该家族中最出名的人,是乔瓦尼的孙子洛伦佐·德·美第奇,史称“豪华者洛伦佐”,他是文艺复兴盛期最著名的艺术赞助人,他曾胜利地领导了反对罗马教廷控制的斗争,在当时享有很高的威望,被称为“意大利天秤上的指针”。这位热爱奢侈的政治家喜欢写诗,接纳或邀请文学、哲学、艺术各界人士到他的“学园”中从事创作和研究;他还在私人的圣马可花园中举办雕塑学校,并慧眼独具,把其中一名13岁的穷学生带回宫中精心培养,这名穷学生就是后来最伟大的雕塑大师米开朗基罗。洛伦佐在资助作家和学者方面毫不吝啬,为此还专门设立代表在欧洲寻找各种书籍和手稿,带回两百多部希腊作品回佛罗伦萨,保存在被称作“柏拉图学园”的别墅中。这可能是最早的文化遗产保护行动,当时轰动一时。

  他的慷慨吸引了很多文人集聚在美第奇的沙龙中, 这些文人按中国的说法类似于孟尝君的食客,其中的佼佼者有新柏拉图主义者菲奇诺、文学批评家兰迪奥,古典学者和诗人波利齐亚诺。这些,正是代表着文艺复兴人文主义改革的先锋人士。

  给波提切利的《春》讲解题材的可能是诗人波利齐亚诺,他向画家描绘了古人心目中维纳斯从海中出现的情景。维纳斯乘着巨大的贝壳,从海中浮现。在飘落的玫瑰花中,抱着克洛丽丝的风神,从天上飞翔而来,吹气将贝壳推向岸边,在那里,手持紫红色斗篷的仙女正准备迎接她登岸。波提切利画中的维纳斯,体态轻柔袅娜、双手优美地遮掩玉体,她的姿态源于古典的维纳斯雕刻,然而她那诱人的天真面容则属于新的传统,常见于波提切利所画的圣母像。而米开朗基罗的传记作家孔迪维告诉我们,米开朗基罗尚未成名时,受雇于美第奇花园时,诗人波利齐亚诺也常给米开朗基罗讲述古典故事,激励年轻的艺术家学习。有一天,他建议米开朗基罗以半人半兽之战等为题材进行创作,为此,他详细地讲解了故事的每一个情节。可见,新柏拉图主义者菲奇诺圈子的文人常给艺术家提供创作的方案。

  由于和主人一样的精神趣味,他们崇尚柏拉图思想中的精神力量,而这种精神力量是菲奇诺对柏拉图重新解释的结果。菲奇诺深信,现实的事物并非是真正的事物,而是真实事物的阴影或图像。人的灵魂,是非物质的,包含着内在之光,即受上帝之光吸引的内在精神。他以为,柏拉图的哲学传递的就是这个信息,中世纪人信奉的亚里士多德的哲学是错误的,因为它提倡更科学地看待自然,更注重物质因素,这在本质上是异教情怀。菲奇诺从柏拉图学说中演绎出了自己的思想,他认为上帝的创造是爱的作品,人类的爱就是对美的渴望,而对美的渴望最终就是对上帝的渴望。

  菲奇诺的推论并没有什么独创性,也根本经不起逻辑的分析。但是,他这样的理论给了富有的美第奇家族莫大的安慰,也是对当时美第奇沙龙中所有艺术家的启迪。

  出于对恩主的感激,乔尔乔·瓦萨里(Giorgio Vasari,1511?1574年)出版了《意大利艺苑名人传》第一版。17年后,他又修改出版了第二版。他在两版的献词中,都将自己的心血奉献给了佛罗伦萨的统治者柯西莫·德·美迪奇。

  凭借巨额资金、行政权力和鉴赏能力,美第奇家族在佛罗伦萨造成了一种集体性的文化崇拜,这对艺术家个人创作心态的提升,对一场思想文化运动声势的形成,都极其重要。这座城市的市民并不是天生具有高超审美水平的,但他们在两百多年的时间内一直追随美第奇家族在追赶着潮流,这种追随,历史上称它为佛罗伦萨的文艺复兴史。

  借着权贵者的恐惧、鉴赏者的高明、人文者的骄傲,一批对人文主义和艺术充满热爱、有着独到眼光的赞助者,与那些杰出的艺术家一起将文艺复兴艺术推向了顶峰。

  终结“豪华者洛伦佐”时代的,是一系列历史事件:法国国王查理八世入侵佛罗伦萨,美第奇家族的统治被推翻;佛罗伦萨的新掌权者、宗教改革家萨佛纳罗拉发起了反对奢华的布道运动,美第奇式的奢华,及它所带动的艺术思潮和创作风气,受到致命的冲击。金钱与纵欲、道德、伪善和抚慰的故事随着佛罗伦萨银行家家族的衰败而远去。

  如今,豪门已湮灭,而留下来的宫殿,则日复一日地继续开演金钱与艺术的故事。

  撰文 陈米 马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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