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捐者“@ 钢子”轨迹

　　在慈善的路上，别人可能做得很开心，我做得很不开心，很沉重。除了一些让我落泪的，就是一些骗我钱的

　　“从2013年的年前到年后，大概捐了900多万元吧。”@钢子估算着自己的捐助业绩，顺手打开他新浪账户后台，调出捐助记录给本刊记者看，建议拍照。

　　其实他说不准自己具体捐了多少，有时也说“1000多万吧”。记录显示，他有时明着捐1元，匿名再捐几千几万。“我的支付宝，全部都是捐款，好多页。”

　　钢子如今拥有了两百多万粉丝，是大V之一，虽然有一些是僵尸粉，但跟随者亦可谓众多。

　　如今，他的新浪微公益账户爱心影响力、募款能力都高居第一。截至9月12日，他分享了435次公益微博，影响了86万人。他的传播和分享带来2万人捐款，共募款896万元。他个人捐助过263个项目，累计捐款420万元，获得82.5万公益积分，领先所有微博用户。这个公益积分是大V@黄晓明的8倍，@薛蛮子的18倍，是排名第十位的27倍。

　　他提供给《瞭望东方周刊》一份明细记录显示，从2012年11月14日到2013年9月6日，他总共捐款470次，其中1万元或以上捐款额的次数是102次，最多一次是100万元。

　　在网络上，他有傻捐哥、补齐哥、网络首善等众多称呼，但他说他往往只是被视为“一头肥猪”，“大家都来砍、砍、砍？？”

　　聊起生活经历，他时常欲言又止。他说他童年不是个好孩子，离家不是好青年。“金庸的小说、李连杰的电影害了我。”钢子对《瞭望东方周刊》表示，只是大侠梦太残酷。

　　他的思维跟经历一样非一般跳跃，暗含不明。他曾以“孤独黑天使”“持刀侠客”自比。

　　即便踏入慈善界，他也喜欢别人称他为“公益侠客”。名气越来越大让他感觉到兴奋，同时也伴随有其慈善模式缺少认同的痛苦。

　　钢子是一个怎样的人，有过怎样的慈善轨迹？9月10日，《瞭望东方周刊》与他进行了一次访谈，试图还原其中之一二。

　　“我的神秘其实很虚伪”

　　“钢子”是化名，保持神秘是他的策略。“我的神秘其实很虚伪，但我觉得很有意义。很多人知道我的名字，但都会替我保密。”钢子说。

　　20岁那年，他独自去了俄罗斯，赚了一笔钱，也惹上一摊事。2000年回国隐身上海滩开始思考人生。彼时，互联网飞速发展利于他排解寂寞，他以“夜路无痕”“8号当铺”为名混迹于网络文学江湖。

　　未涉足网络慈善之前，钢子说，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生意人”，也经常捐资帮助人，但只是源自习惯，“随遇随捐、从善逐流”。

　　2012年10月，浙江温岭爆出幼师虐童事件，触怒了已身为人父的钢子。他开始筹划设立儿童权益保障类的公益组织。2013年8月21日，中国儿童权益保障促进基金成立。

　　钢子说，@老猫爱生活等人给了他真正的慈善启蒙。“@老猫爱生活其实就是一个很普通的草根捐赠者”，但当时钢子认为他是“一个漂泊在网络江湖的侠客。”

　　2012年11月8日，钢子开通新浪微博账号@8号当铺，11月14日第一次通过微公益平台捐助山东一名2岁的农村先心病患儿，开始了网络慈善之路。由此一发不可收拾。

　　2013年2月9日，农历除夕当天在网上派红包，捐款超20万元，其微博启用@钢子昵称。2013年3月1日，@钢子成为微公益平台首个捐款超百万的爱心用户，并且至今依然位居新浪微公益平台爱心排行榜榜首，因此得名“网络首善”。

　　2013年3月27日， 钢子倡议“慈善纯公益”成立“钢丝军团”。2013年4月2日，钢子为“免费午餐”捐款100万元。

　　起初这段时间，他的捐助节奏有如疾风之凌冽，在公益慈善领域依然表现出常常自诩的侠客范儿。“在我没发动粉丝做微公益之前，在网络慈善领域我老二，后来我老大。”钢子说。

　　无论线上还是线下，他都曾和一些网络大V有过交流。他曾称是微博大V@伊能静的好哥们，与@倪萍称兄道弟。

　　有一段时间，对于求助者，钢子来者不拒，“傻捐者”不胫而走。“作为活着的人不忍冷眼旁观困境中的人绝望中死去”，钢子说，他“愿意用一百次纯救助换一次真传播”，传播善念。

　　骗捐的、直接借钱的、造谣中伤谩骂的，也都找上门来。部分不纯粹的“钢丝军团”成员还假借钢子之名发号施令，发起“指向性明确的跟捐活动”满足私欲。

　　钢子解散了“钢丝军团”，也关了微博。公开场合表示不捐，私下仍躲在电脑屏幕后捐。只不过他的捐助变得谨慎，只捐助经过平台验证的求助者。恰巧就是那段时间，两位没有经过微公益验证的求助者，因病情恶化没来得及救助就相继离世。

　　他为此深感自责，“灵魂得到巨大震撼。”

　　北京居民大多对2013年春天那个轰鸣一个晚上的雷雨之夜印象深刻，钢子说，他也在这个晚上近乎失眠，打开微博时，发现收到600多封私信，有骗捐者道歉的，也有支持、鼓励他坚持下去的。

　　有一封私信是这样写的：“以往的生活中公益都是我不会接触的字眼，而今成为我生命不可或缺的追求？？请钢子哥带着我们一直走下去。另外，不得不承认在跟捐的道路上或多或少是有私心的，这点我真的想说对不起。”

　　他被这600多封私信“彻底震动了”，“真正的钢丝在这里！”他重新公开回到网络微公益。而且“必须直面媒体”。

　　“去钢子化”风波

　　钢子经历过一场“钢丝军团”去钢子化波折。现如今，他称这场“去钢子化”风波是由其自己主动挑起，制度化管理会让行善劝善的路走得更远更长。

　　2013年6月17日，钢子发了一篇博客，宣布与“钢丝军团”彻底分割，放弃对军团的全部管理权。为了“钢丝军团”能够更好的执行“慈善纯公益”的理念，公开招募成立“钢丝军团管理委员会”。

　　首届委员由他与@老猫爱生活 指认，指认的委员现包括@老大笨象、@孙春龙、@至诚大兵、@陈静瑜肺腑之言等人。

　　在2013年9月刚拟定的钢丝善行团《章程》里写明，在委员会作出不合理决议时钢子有一票否决权。在管理团队或委员会行为发生重大偏差时，钢子有权直接解散“钢丝善行团”的所有管理机构。

　　这也意味着，首届管理委员会并不会起到关键作用。“事实上，现在的管理委员会被我架空了。下届委员一定由‘钢丝军团’成员公开选举产生。”钢子对《瞭望东方周刊》表示。

　　“钢丝善行团在正常运转一年后，管理层必须直接去钢子化，严格进行制度化管理。”《章程》特意明示“此条由钢子本人自行强烈提出！”

　　“去钢子化”决策的背后，钢子有着种种的情非得已。

　　钢子曾在微博上散发“英雄帖”，广邀全国公益名人来京聚会探究“钢丝军团”的发展之路。据说在持续辩论超过10小时之后，决定“钢丝军团”去钢子化，通过成立管理委员会来集体决策“钢丝军团”的救助指向。

　　在钢子的一篇博客里，描述过自己当时的心境：“头两天有委员说钢丝军团要‘去钢子化’，其实我很尴尬。这个时候把我踢掉，就等于把钢丝军团扼杀掉。但让我尴尬的是，不去钢子，就感觉我在沽名钓誉。”

　　有一点他是确定的：“这个世界也永远不需要神！”

　　“如来（佛）是男的还是女的？”在采访中，他突然反问。“其实，钢子是谁不重要，钢子什么都不是。我很佩服陈光标式的行善，但是我不做陈光标。”钢子说。

　　钢子并不按常规套路出牌。比如，他设立丰厚的倡捐奖励。他说：我就是需要吸引那些为名求利的人，甚至那些“卑鄙的人”。

　　“我其实恰恰需要那些目的不纯的人，我要改变的也是这些人。”

　　收到过几个骗捐者给他写的私信，钢子很满足：“这才叫做改变，让人心向善才是我最想看到的改变。”

　　他也有过无助之时。他曾经调动了各方、众多资源依然没救活一个捐助的孩子，为此很气愤。“对自己气愤，以前总以为自己很牛。”钢子表示。

　　2013年6月27日，钢子在微博宣布：以2亿元低价转让价值六七百亿元钼矿的49%股权。

　　这一次他又获“百亿钼矿哥”称呼。

　　钢子对本刊记者说，在宣布低价转让之前，他花一亿左右现金收购了大量小股东所持股份。他要拿转让钼矿的收入，成立一个属于“钢丝善行团”的慈善纯公益信托基金。

　　2013年9月4日，钢子及其善行团与中华思源工程扶贫基金会达成战略合作框架协议，金额一亿元。他称这一亿元是“定海神针”，“有了这一亿，才能让别人相信我们有长期发展的信念。”

　　“慈善路上，我并不开心”

　　短暂的接触和沟通，很难判断他是自愿做大隐，或是一种策略，又或只是与他的伙伴达成某种妥协。

　　“我是硬踩一脚才进入网络慈善领域的，这是他们完全意想不到的。”钢子说，“最初，他们是又恨又不屑，可能心想我钢子是从哪冒出来的。现在是又恨又怕。”

　　钢子言语中所称的“他们”意有所指，主要是那些先入者，甚至包括“伪慈善、伪公益”。“我一直得不到大慈善机构的认可，认为我是异类，其实我不想树敌。”钢子说。慈善界也存在已有格局的，打破格局总是不受欢迎。

　　“我要和全国的慈善机构结盟。我会规范往前走，我的慈善干净，不运作具体项目，只是捐钱给其他组织发起的项目，并且推行我的慈善理念。”钢子转念一想又表示，“我们这种什么都不要的捐助，其实挺可怕的。”

　　因为这里面存在一个“威慑因素”，一个人捐赠10万元只是一个人，但10万人捐赠1块，就有10万人发挥着慈善监督的角色。

　　“我们不发起项目，一般也不挑选项目。但一旦钢丝捐助过的某个项目出问题，我们会严格按照国家慈善法规追究责任。如果10万人每人要求出问题的机构出具捐赠发票，可能他的打印机都会被烧坏。”

　　在慈善之上，他也在运用其商人的头脑和侠客的思维。这种“威慑”便是他在“成就别人”的时候，所留下的后招。他称，他是“慈悲的携刀侠客”，他要做慈善界的侠客，也喜欢别人称他为“慈善侠客”。

　　说是什么都不要，其实钢子最需要的是“一个实实在在的认同”，需要同行的认同，也需要官方的认同。

　　他说他“特别需要政府的支持”，却说不出个具体一二三来，只是说“弘扬善的行为，影响人的行为。”根据其口头和文字叙述，他最希望得到“政府能够认可和推行我的理念。”

　　“在慈善的路上，我过得并不开心。别人做慈善可能做得很开心，我做得很不开心。”有时候钢子也爆两句粗话：“除了一些是让我落泪的，就是一些骗我钱的。”

　　他对网络江湖、网络名利场的凶险也有一些描述。“我在新浪上，其实就是一头猪，一头很肥很肥的猪，大家都在砍，砍，砍？？”钢子对本刊记者说。

　　有慈善同行批评他的“慈善纯公益”不纯，他不服。“如果你的慈善机构没有问题，你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支持我”。他曾经写过这样一句话：桥归桥，路归路，其实我们都是走在救人的路上。

　　他称自己的“钢丝善行团”捐助行为受到过猜疑、质疑、打击，“但我最不能承受的是对钢丝善行团声誉的打击。现在的慈善机构只要经手钱，就可能出现问题，钢丝善行团不纳捐。”

　　他说他是一个“遇强更强，遇弱更弱的男人”。钢子曾在博客中称：“你也可以这样理解这句话：你不惹我，我就是傻子，而且是真正的傻子。”

　　有人以“恕罪论”去猜度他的慈善行为。他予以强力回应：请那些鄙视者收起你们的恕罪论吧！“罪”在我身上你不会找到一丝一毫！这并不是我有多坏或好、而是你的无知而已！

　　钢子的父亲给“钢丝善行团”题写了“善行”两字，并通过字体结构设计上告诉他：“善”是要跪着去完成的人字可以小一些。

　　“在慈善领域，我没有标杆”

　　最初，“钢丝军团”是个自然生长的“草台班子”，无规范无制度。一度让他玩不下去。后来，小伙伴们攒了一个《章程》，并且开始有一些钢丝管理制度。

　　“我需要骨干，需要更多懂慈善的专业骨干。”钢子时常自称慈善“小学生”，同时也表现出思想启蒙者角色，表露出盖不住的自信。“在慈善方面，我还没有标杆。他们做得都不完美。”他也会忍不住地提醒记者，“将我原话记上。”

　　他自称希望别人批评他，但又总感觉他与人格格不入。“我其实特别希望别人来批评我，但他们都是用传统的观念来批评我。我有些事只是装不懂而已。”钢子对本刊记者说。

　　在慈善领域他有没有标杆？他回答说：“我没有标杆，别人的模式都不完美。硬是说标杆可能就是比尔.盖茨基金会，但比尔.盖茨是外国人？？”他自称是狂热爱国分子。

　　他认为自己的慈善模式与一般的慈善不同，是在于成就别的真正做慈善的机构。“现在慈善机构是要富人的钱，我们要平民的钱，为其他慈善机构的项目募捐。”

　　“李连杰是慈善界的英雄，但是他劝捐的都是他的朋友圈资源。但我是号召普通人行善，普通人坚持每天捐1元也是慈善家。”每次说到这里，他都显得很有成就感：“我要重新注明‘慈善家’的意义。我富裕到能每天捐一块钱。”

　　他曾经在博客中这样写道：线下的沟通其实才是“钢丝善行团”线下真正的根。我们都是钢丝军团成员，我们就有了生存的机会，有了更多成功的条件。他以一个貌似不搭界的例子作解：“中国人做生意要的不是你产品多么便宜、多么先进、多么有竞争力，其实要的就是一个见面机会？？真正的商人只要能见面就能把生意做成。”

　　2013年9月4日，“寻钢丝.行救助”钢丝善行团全国万里行活动在北京启动。项目计划历时6个月，行遍全国所有省会城市，在各城市捐助困难群众，传播钢子的“1起捐”理念。

　　这次全国万里行活动是“钢丝军团”举办的首次线下公益活动，也是慈善纯公益理念的首次全国性公开展示。钢子称“用路演的方式宣扬慈善纯公益和‘1起捐’。”

　　“有人说我疯了。是的，我为纯公益疯狂了！很理智也很清醒地疯了而已！”他还要让“善行车队”骑行世界各国。目前，他已开始征求广告、策划、推广战略合作伙伴。

　　对于粉丝团体的线下结社，他认为能够改善社会环境，并且可控。但他也认为一些粉丝团体可能在社会危机之时不可控，“除非，（牵头人）是一个爱国者，像我这样的爱国者。”

　　在他家里聊天，他很可能会指着墙上，或者某处一个物件告诉你，“这是谁谁送的，那是谁谁在我家喝红酒。”

　　他也并不全然避谈自己的财富。比如会给来客介绍价值不菲的洋酒、豪车。只要你问，他会指着鱼缸里的观赏鱼告诉你：“这几条金龙已经长大了很多，宽的那两条买的时候3万元，现在应该能值60万吧。”

　　他可能会告诉你，他除了爱车还爱红酒，在圈里被称为“红酒屠夫”。也会不经意间告诉你某年某月某地的一场拍卖会上，“最后那个场外神秘买家就是我。”

　　文/《望东方周刊》记者 刘武 北京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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