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了轻松拿出一块钱的程度

  9月10日,在“钢子”北京的家中,本刊记者与其进行了一次长谈,虽然仍不宜对外公布名字,但他披露了作为一个网络慈善者以及线下“钢丝善行团”的组织者的诸多细节,渐渐走向台前。

  《瞭望东方周刊》:你一直都很神秘,除了一张旧照片,在网络上没有真名,没有完整信息。这是为什么?你是怎么走进慈善领域的?现在你最想对外界说一些什么?

  钢子:外界对我一直在猜疑: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来路?网上也有网络首善、傻捐者、补齐哥、百亿钼矿哥等很多说法,但其实我最想对外界说的是,我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生意人,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才涉足网络慈善界。这个世界不需要神。

  我自己是孩子的父亲,所以特别关注当时一起虐童事件的新闻,就是把小孩拎起来扔垃圾桶的那个幼儿园老师,我当时的初衷是想上去骂两句,发泄一下,于是注册了微博,之后就发生了很多事情。

  我一开始做慈善,心里并不知道“慈善”到底是什么。我本身并不是一个专业的慈善工作者,帮助别人是一个习惯性行为,所以一直没有很刻意地去做慈善方面的事情。前一段才突然发现,支付宝找那个“网络首善”不就是我吗!支付宝上现在可以查到我所有捐赠记录,我的支付宝账号有个特点:所有的支付记录都是捐款。

  《瞭望东方周刊》:你自己对“补齐哥”、“傻捐者”这些名号怎么看,它们怎么来的?

  钢子:后来在网上捐款的时候发生了几件事情。有些关注我的人与别人打起了口水仗,咱东北人性格就是这样,不能欠别人的啊,于是看到有捐助的项目就给他们补齐,在这个过程中越帮越多。你们可以从我微博上看清楚从一开始到现在的整个过程,其实都是非常偶然的。

  我的所有捐款帖都是删掉的,直到后来遇见一位志愿者@老猫爱生活,她是一个普通人,纯草根志愿者 ,她的行为对我影响很大。在那之后我认识了全国人大代表、肺移植权威陈静瑜院长,认识了他之后我开始资助一些大病救助,包括肺移植,也救活了几个人。

  还有一位对我影响特别大的叫“老铁疙瘩”的病人,当时陈静瑜院长对他说,有个叫做“8号当铺”(钢子以前的网名)的人,我也没见过,他救了很多人。在当时我一般都五万五万地捐,当时他好像还差了两万块钱,别人让他管我要,他知道我已经给他捐过了,所以他一直没找我,结果突然发生了一个意外---并发性感染,抢救不及走了,这个对我打击挺大的。

  之后我就发了一个帖:“不要问我在等什么,我等的是人心向善。”从那天开始,我就做了一个真正的、疯狂的“傻捐者”。

  这个过程中,我在疯狂“补齐”,补齐的原因是发现有很多项目其实就差那么一点点钱挂在那里不动,但只要我补齐了就可以马上执行,于是我开始补齐、删掉,补齐、删掉。

  当我在新浪捐到100万元的时候,我发表了一个申明:1.我要创建“慈善纯公益”,永远不以公司以及真名进行捐赠;2.我救的是走投无路的人,而不是让你致富;3.我希望救助过的人用良心承诺:当你好起来了以后,把我捐给你的钱数,转捐给比你更困难的人。

  当时我还特意加上了一句话:哪怕一个救助中只有一个人可以传播我这种想法,就算成功了,我不在乎其中99个是骗我的。

  所以我继续捐,骗我的也捐,什么人都捐。一开始的“补齐哥”是这样出现的,后来出现“傻捐者”就是因为这件事情之后。

  《瞭望东方周刊》:你宣传“慈善纯公益”,这个想法是怎么来的?

  钢子:我以前一直认为自己很牛的,可以救很多人,但是在真正救人的过程当中发现,救的人越多,越发现自己的能力有限。原来我有个两千万的捐赠计划,但我发现,如果把这两千万捐了,最终救的人是有限的,如果我能够在这里面创造一个理念、一种机制,不停地去救人,可能会救到无数的人。

  我从年前到年后捐了一千多万,如果是一次性捐,影响是有限的,但我是每天捐的。新浪微公益32万人参加,这些人中,第二次重复捐的2.6万人,第三次捐的7000人。我号召的“钢丝善行团”是每天捐。

  现在的慈善现状都是被某个事件触动,我希望慈善应该是一个常态。

  当我提到“慈善纯公益”的理念时,有很多专业的慈善公益人士笑我:慈善是慈善,公益是公益,完全两个不同的领域的事你还整个“慈善纯公益”??他们取笑我不懂。

  后来我就解释说,“慈善纯公益”中间有一个“纯”字,这个纯就是人的本性之初,很容易的一个想法,比如想当好人,想当坏人,想买个包,或者想偷根油条??就这么简单,但现实生活中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会把人最纯的一些东西改变。

  其实1块钱是不影响人生活的,这个最纯的想法你可以用1块钱去实现。我要的是一种慈善的行为。公益是大众的利益。我们用最简单的“纯”聚集大家很微小的、很纯的、很简单的力量,去帮助需要救助的个人和小众,其实最终会影响很多人。

  我当时说,我等的就是人心向善。其实“慈善纯公益”就是一个传播善良的行为。

  你总不能因为1块钱向我回报吧?因为只捐了1块钱??当我们用10万块钱救了一个人的时候,那是10万个人每人1块钱。但是呢,他找不到救他的人是谁。钢子又找不到,因为钢子什么都不代表,只是一个虚拟人物,找不到真名,找不到公司,找不到这个人。假如被救助的人想要感恩,回报捐助他的大众,其实就是回报一种善良。

  他站在马路上,看到迎面走来的人都会想起,---这个人可能是救过我的人。10万个人,太多了!当他因为别的原因,可能想当小偷偷钱的时候会想起:想偷的这个人会不会也是救过我的人?干坏事的时候,刚有念头也会想起这个人会不会也是救过我的。

  这样,无形中就影响了人的思想。我们没有办法改变别人的灵魂,但是我们的善行绝对有能力去影响别人的思想和行为。让他感受到这种救助后,其实是社会救了他,而不是一个人救了他。这点非常关键,他会把这种感恩的心回报社会。也就是说影响他的行为尽量从善。这就是我认为的“慈善纯公益”对社会的影响,对善良的影响。

  社会是喜欢随大流的,坏的多,大家就都坏;好的多,大家就都好。

  《瞭望东方周刊》:怎么评价目前国内的慈善机构?作为一个新加入慈善界的人,你有什么不同?

  钢子: “钢丝善行团”的存在可能会影响中国慈善现状的格局,让慈善更透明、更加正常化。比如说一个富豪,捐了10万块钱,他其实不会去看这10万块钱具体去做了什么事情;但我们“钢丝善行团”却不一样,我们是10万个人捐的,这会让他睡不着觉的,10万个人,再加上他们身边的亲戚朋友,甚至还有可能这个机构里面就有我们“钢丝善行团”的人。这是一个很强大的监督力量。

  我们“钢丝善行团”,其实是所有慈善组织的朋友。为什么这么说呢?现在的慈善组织他们募的对象是有钱人,而且这些有钱人还得善良,或者特别有钱才会捐。我做的不是,我们“钢丝善行团”做的是草根的慈善,每人一天只要捐1元,任何人都可以做慈善。所以说,这是一个全民的慈善。

  我有一个特别的申明:“钢丝善行团”决不允许设立账户,我纳捐1块钱的那天,就是“钢丝善行团”解散的那一天。我要的是草根每天1块钱去捐给各个慈善机构,让他们有更多的钱去救助更多的人。

  真正的有钱人你觉得会跟我捐一块钱吗?他们不会的,这太麻烦了。

  他们做的是常规慈善,是富人慈善,我做的是全民的草根慈善,全民慈善聚集起来的力量可以让全国的慈善机构去帮更多的人。

  当我确定这个思路和理念的时候,就开始非常认真地往下走。最早是组建了钢丝军团,当时也没考虑那么多,我对军人有特殊的感情,觉得“军团”会比较团结,后来才知道这个词在民政部是无法注册的,所以改为“钢丝善行团”。

  我父亲给“钢丝善行团”写了“善行”两个字,字体很特别:有个人跪在地上。他说:善字,善行要跪着做;行字,人可以小一些。

  《瞭望东方周刊》:有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情?卖矿又是为什么?

  钢子:有一次我把微博所有关注都删掉,官博退出,原因是当时牵涉到了一次网上口水仗,结果两天以后,在一个雷雨之夜,被三声惊雷震醒了,睡不着,打开微博私信一看??几百条!我是一个不会随便掉眼泪的大老爷们,但那晚哭了很长时间。原来,真正的钢丝都是在这里,让我特别感动。之后我决定,要复出。

  第二天静了一天,我把律师团队叫来,这是我手中合法的矿产,跟律师谈完后,我决定把自己的股权卖掉。卖掉之后花两个亿组建“钢丝善行团”,作为长期发展的储备金。当我把这个消息公布在网上的时候,引起了很大的轰动。别人的手续一般只有6个证,我的有10多个证。

  这个事件爆出来后,全国所有人都在查我。国土部通过新浪打电话来跟我说:你是钢子吗?我说我是某某某。然后他们说跟我讲:合法开采、合法经营是个好事情。我问他们是什么事情,结果他们告诉我,原来国土部的网站突然间有10多万人登陆,都是去查我手续的真假。

  两个月后的现在,有两个事情可以非常明确地证明:第一,我这个人是没问题的;第二,我的手续是完全合法的。这两件事只要有一个不合法,我就会彻底被击垮。毕竟在当时那种状态,我跟慈善组织之间的关系是不太友好的。

  我当时就想慈善不应该是现在这样的,慈善界应该更透明,应该去传播善良与美好,不能每天都传递那种“哎呀,这个快要死了”怎么怎么样凄惨;再不就是爆出“这个机构怎么怎么样贪污”的消息??我觉得这样没什么意义。

  不过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你的慈善机构没“问题”,就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支持我。

  《瞭望东方周刊》:你在网络上公布的资料说那个钼矿价值十几亿,为什么转让起价只有2亿元?

  钢子:这个矿特别大,现在很少人拿这么多现金,我现在和家族的决定,这个矿所有卖掉的股权收益都全部捐掉。1个亿给“钢丝善行团”,成立信托慈善基金,剩下钱全部捐到这里,推行我的理念,尝试国际认可的框架是否有效,信托赚来的钱是否有持续性。

  《瞭望东方周刊》:你希望新设立的“钢丝善行团”这个组织是什么样的?

  钢子:我们“钢丝善行团”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透明的。

  现在刚刚发展,我在整个组织结构上是一直在往前奔,做的事情没有经过委员会,因为第一届委员会都是我邀请过来的,但第二届就应该是选举出来的。一旦我们发展到了第二个阶段,委员的人数就是关键,---每一万个善行成员捐赠者,选出19个委员;达到10万个捐赠者的时候,是190个委员。请问谁有能力左右190个委员?谁能去收买他们?没有人!

  《瞭望东方周刊》:你提出,当参加“钢丝善行团”的人捐了300块之后,有机会获得笔记本、汽车奖励,这很有争议,这种奖励会不会让捐赠变味?

  钢子:其实我特别需要哪些奔着钱、奔着笔记本、奔着汽车来的人,我需要他们不停审视我,当他发现我是纯粹的,这种发现就会影响一个人的思想。其实我也是没有办法,我用这些东西引导大家来做。在倡捐上,我已经送出了一百多万的笔记本。

  一些变化已经发生了。我至少接到3个很奇特的私信,说什么时间骗了我多少钱,“我觉得很惭愧,我花得还剩多少,我知道没有办法回报你,我现在将剩下的钱先都捐了”。他们找了工作,一个是保安,一个是饭店的服务员,说一年内要把骗我的钱还给我,要不然良心不安。其实我们的行为已经感染到了他人。

  这次我和思源工程基金会达成1亿元的合作,这1亿是“钢丝善行团”的定海神针。我既不是明星,也不是大V。长得不帅,又没有影响力,凭什么让别人跟着我做,我觉得做人要脚踏实地,要有自知之明。光喊口号没人听。

  《瞭望东方周刊》:你在网络上说“我是谁不重要”,但我们理解慈善活动最重要的是信任,如果大家不知道钢子是谁?为什么要加入钢丝善行团?

  钢子:传统慈善的理念里,你是谁很重要。但其实这样的人很少,其实富人很少,其实我带来的不是个人的影响,而是被救助的人给社会的影响。我不要人家回报我个人,而是回报社会。不是我帮助了他们,其实是大家救了大家。我很佩服陈光标,但我不要那样的慈善。

  《瞭望东方周刊》:从章程来看,你们的委员会以及“钢丝善行团”中,你具有绝对不一般的权力,然后又计划将来“去钢子化”,这有可能么?

  钢子:委员会是大家,公开透明,他们决定捐款,将来制度化。我钢子可以什么都不是。

  《瞭望东方周刊》:你的慈善标杆是谁?

  钢子:其实我没有标杆。他们不够完美。盖茨基金会还不错,但比尔.盖茨又不是中国人,而我是狂热的爱国者。

  《瞭望东方周刊》:微公益平台上你第一个捐款超过百万,但是相比一些大企业家,尤其是一些上亿、几十亿的捐款,还很遥远。“在巨富中死去是一种耻辱。”这是美国大企业家、大慈善家卡耐基的名言。你富裕到什么程度?

  钢子:我富裕到了轻松拿出1块钱的程度。我现在拿出来人家能看到的都是1块钱。我要重新注解慈善家的意义,你每天去帮人,你就是慈善家。

  文/《望东方周刊》记者 黄志杰、刘武 北京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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