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四点钟醒时,雨刚刚停。一醒便觉比往常这个时刻要亮些,从右窗望出去,天空有两种颜色,一种是带些白气的,自然是剩下的云层所在,一种是略微发亮的青色,是薄云或晴空的区域,在那里虽然望不见星辰,却可感到星芒已透过来。
我整理了一下什物,知道管不了什么用。每隔两三天,我整理一遍车厢,把不常用的东西,放到尾厢里去,用不了多久,尾厢里的东西又顽固地跑到车内来,挤得我不管找什么,都得在一大堆东西里乱翻。
往常,我的烦躁,总是出现在下午,今天却是在上午。我自北向南驶入重庆,路上很多泥,还堵车,我越来越不耐烦,嘴里也开始骂骂咧咧。
快到汉渝路时,朋友打来电话:
“还在合川吗?老张的弟弟打算陪你玩一天。”
“不在了,”我说,“我到重庆了。”
一小会儿后,一个骑摩托车的人,哧溜一下从我车头前拐过去,那人本来一直在我右前,从背影看像是个女人,戴着头盔,打扮得像是要去救火。这人飞驰过去后,扭头看了我一眼,露出两撇小胡子。
“好吧,”我心里想,“贵州就贵州吧。”
一个多小时后,我总算找到了通向贵州的210国道,气鼓鼓地拼命开车。我对重庆既无好感也无恶感,它不过是众多与我无关的城市中的一个。又过了一小时,大约在十一点半钟,过了巴南的一个收费站,眼前立刻清静下来,呼隆隆的大卡车不见了,遍天遍地的灰尘不见了,代以青翠的竹林,我想,这回可真的到南方了。
在太公山,我停下车。公路左面,远处是很高大的山脉,峰顶云雾缭绕,在它与公路之间,是些参差的小丘,小丘间的低凹处散落着一些农家。我看到黄色的油菜花,成片的白花果木,稀少而耀眼的桃花,除外之处,便都是绿色的草木了。绿色能有如此多的色调,单凭自己就制造出丰富的斑驳,是我以前不了解的。
这一带的植物我十分陌生。果园里的是枇杷树,路边成排的是栾树,这是一个六十岁左右的男人教给我的。在杜市镇一公里前,我捎上了他,他去镇里打扑克牌。他还告诉我另几种树的名字,可等他一下车,我就忘了。再前面一点,一位用背篓负着油菜的农妇,告诉我,如果是晴天,这里的风景会非常好看。我们聊天时,加入了一位男人,他和那位农妇一样,爽朗,达观。他们一起向我解释那种果木,发音如荔枝,但肯定不是荔枝,更不是栗子或梨子。我本来想同他们多聊一会儿,见那农妇一直背着背篓,不好多耽搁她,便离开了。
在广兴镇前后,绿汪汪的綦江出现在右面。我喜欢它的姿容,便打定主意要在河边逗留。我想找个完美的停车地,一直找到綦江县城跳到眼前。它整洁、干净,人与物都有明快的作风,我打心眼里愿意在这儿住一两天,等我心意已决,开始寻摸路边的旅馆时,已驶近县城边缘。我停下车,想了好一会儿。百分之九十的我劝自己掉头回县城,另百分之十的我,却用一贯的蛊惑对我说:“走吧,怎么能随便回头呢?更好的总在前边。”
我一边开车,一边懊恼,骂自己是傻子,是疯子,正自怨自艾间,到了桥河镇,我赶紧打听能够停车的旅馆,没有,于是我更后悔了。我到饭馆里要了一大份豇豆蹄花,当作对自己的惩罚。我见到这份菜,赶紧把店主叫来,对她说:
“你应该提醒我的呀!这哪是一个人吃的菜,这得三四个人,还得都饿得狠了,才吃得完。”
店主只是咯咯地笑,旁桌的几个年轻人,也吱吱地笑,好像这是件有趣的事情。我吃了又吃,还是剩下一半,心里却没什么不高兴。綦江路边的风物,不如江津,不过我跑在路上,没感到似乎的不快,实际上,一直到现在,大半个下午过去了,我还没有发生过一丁点不愉快的情绪,这同前面几天,是截然不同的。
刀尔登:
六十年代生人,北大中文系出身, 做过行政、研究、编辑等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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