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我在这里

　　2013年8月8日，李康宇和颜淑英成婚了。婚礼上，颜淑英告诉在场媒体：“我觉得我们就像王子和公主一样！”蜜月过后，他们的爱情有没有在生活的压力下变得粗糙？还能呈现“人生若只如初见”般的美好吗？

　　虚幻与真实

　　从1982年开始，类风湿性关节炎就开始侵蚀李康宇的骨节，最终让他卧床不起。每当天气变化，疼痛就像刀子一样，从骨头缝里迸发出来。

　　他默默承受着农村社会加诸他的偏见和歧视，一直没有放弃学习，用无力的手指攥紧笔杆，一页一页地抄写词典认字。2008年，他央求家人给他买来一部智能手机，开始用手机上网。

　　网络给李康宇苍白枯燥的卧床生活增添了亮色，他和颜淑英就此相识。

　　2011年5月的一天，李康宇照常摸出手机，登录QQ。他随意搜索，发现了一个叫“Gan”的女孩儿。加好友之后，他得知，对方在马来西亚。

　　“你怎么会打汉字？”

　　“我们的学校里都教华语的。”对方回答。

　　Gan也注意到了他的QQ签名：“我已瘫痪卧床29年了，但没有屈服于病痛的折磨，依然热爱生活，珍惜生命的点滴，把微笑展示给朋友们。”“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Gan问他。

　　李康宇也开始较真儿了：“我敢用我的人头担保，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这个女孩儿正是颜淑英，Gan是她的姓氏。在网上，他们渐渐聊得热络。李康宇向她袒露父母带他寻医问药的焦灼，说起自己2002年因为服用太多止痛药大口吐血，说起童年不能上学一天到晚只能看着窗口一小片蓝天。

　　他还和颜淑英说起父亲。1996年，父亲在厨房做菜时突发脑溢血，他用一根长棍敲碎窗玻璃，这才引起邻居注意，但父亲已经永远离开了。颜淑英也说起1992年父亲离开他们，留下妈妈和4个兄弟姐妹。她白天上学，晚上就和被迫辍学的哥哥到路边摆烧烤摊儿。

　　渐渐地，李康宇觉得自己离不开这个开朗单纯的女孩儿了。但他只敢在日志里，偷偷吐露对爱情的渴望。他觉得自己不配拥有爱情。

　　直到有一天，颜淑英对他说，她喜欢上他了。

　　李康宇的心“扑通扑通”地跳起来，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考虑再三，一向谨慎的他对颜淑英说：“我们还没见过面，等我们见面了，你再做决定吧。”

　　你向我求婚吧

　　颜淑英常常想，遇上李康宇，是上天赐给她的奇迹，他的出现，不是偶然而是必然：“世界这么大，怎么偏偏遇到他？怎么我就不会和身边的男子谈恋爱？”她曾有过两段恋情，都因为生活理念不同而分手。

　　认识李康宇的那一年，年过30的颜淑英回到学校进修。课余她和同学一起去做义工，足迹遍布澳洲、泰国、新加坡、柬埔寨、中国云南、台湾等国家和地区。

　　她记得，在一个东南亚国家，一个小男孩儿拿着义工们给的巴掌大的面包，一直舍不得吃，一问才知道，小男孩儿打算带回家，分给爸爸、妈妈、奶奶。这是一个贫困的村庄，人们洗澡、洗衣、打水，都在同一条河里，可是沐浴在河里的人们，脸上却看不见忧愁。

　　这些经历影响着颜淑英，也让她感觉到，李康宇有着她渴望已久的东西。

　　通过视频，颜淑英看到李康宇的样子：脑袋不能左右摆动，只有常人胳膊粗的双腿萎缩弯曲，脚掌似乎从8岁那年就停止生长。

　　起初，她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聊着聊着，她发现，他知足豁达，对世界几乎没有抱怨；他乐观感恩，觉得自己能够活下来就是最大的幸运。时不时，他还会幽默一把，把颜淑英逗得前仰后合。

　　“他和我很像，我们有许许多多的共同语言。”终于，颜淑英主动表白，并订好了飞往中国的特价机票。

　　在颜淑英飞往中国的6个小时里，李康宇一直焦灼不安。与此同时，颜淑英却在心里默默打定主意：如果人生中第一次在中国北方过冬没有生病发烧，如果李康宇说的都是真的，如果自己能适应中国北方农村，她就和李康宇订婚。

　　穿过高速公路，穿过坑洼狭窄的乡间公路，颜淑英来到了一个北方农村小院。在此之前，颜淑英对环境做了最坏打算，所以，当置身实地时，乐观的姑娘反而觉得，这里比她想象的好一些。

　　她在李康宇的床沿坐下，平静地打量他。李康宇问她：“我和你以前看到的一样吗？你会不会很失望？”

　　“不一样，你比视频中好看一点儿！”颜淑英开怀大笑起来。

　　颜淑英觉得，李康宇把自己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诉她了，没有一点儿隐瞒。她坚定了自己的感觉，相信他是一个值得信赖和托付的人。

　　如同从前在网络上主动告白一样，她大胆地和李康宇提出：“你向我求婚吧！”

　　幸福来得如此猝不及防，李康宇又惊喜又为难。他请人帮忙买了一束花，3朵玫瑰、两朵百合。玫瑰代表爱情，百合是百年好合的意思。

　　那个冬日的夜晚，简陋的北方小院，一场特殊的订婚仪式上演了。

　　李康宇坐在床上，用细瘦的手指，颤颤巍巍地举着那束花，一字一句地说：“我爱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愿意。”颜淑英轻轻地说，眼睛湿润了。

　　像王子和公主一样

　　之后，颜淑英回到马来西亚，她的决定遭到家人和朋友的强烈反对。这是李康宇和颜淑英一起经历的第一道坎。有时在电话里，颜淑英哭，李康宇也哭：“以后，我把你当成我的好妹妹，只要你一年能来看我一次，我就很满足了……”

　　“我一定要做你的老婆！”颜淑英斩钉截铁地告诉李康宇。她一点点做家人的工作。有时，她自己买了东西，却告诉妈妈，钱是李康宇给的。

　　艰难的“拉锯战”持续了3个月。哥哥拧不过一向很有主见的大妹妹，他带上小妹，一起来中国考察。

　　那10天的接触，让哥哥很惊讶，一直卧床的李康宇，有自己的铁哥们儿，他们负责开车把兄妹3人从机场接回来；让小妹惊讶的是，虽然没有上过一天学，但李康宇头脑聪明灵活，喜欢自学，她故意考他，发现他懂的东西，竟然比她这个大学生还要多；让颜淑英惊喜的是，李康宇又托朋友准备好了花。“他骨子里是一个很浪漫、很细心的人。”颜淑英说。

　　临走时，哥哥问李康宇，你能给我妹妹幸福吗？李康宇老老实实地回答，从他和颜淑英恋爱的第一天起，他就告诉她，自己不能给她幸福。他的心底也曾有过剧烈的挣扎，现在他只希望，颜淑英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李康宇的善良和真诚，打动了颜淑英的哥哥。他提醒颜淑英：“你想清楚了吗？这条路会很苦。”颜淑英告诉哥哥，她认定了李康宇。

　　看到妹妹的决心，看到颜淑英和李康宇在一起的幸福，回马来西亚以后，作为一家之主的哥哥劝说妈妈：尊重妹妹的选择。

　　最终，通过网络，李康宇和颜淑英定下婚期：2013年8月。

　　8月8日，他们举行了结婚典礼。两人本来想低调完婚，考虑到颜淑英的家人要来观礼，李康宇才订了城里的宾馆。

　　不过这场婚礼在外人看来还是有些寒碜：婚纱和披肩，是在李康宇的坚持下，从淘宝网上买来的，一共花了165元；镶嵌水钻的镀金婚戒，是颜淑英花了60元人民币，从马来西亚带来的。婚宴摆了5桌，每桌的费用800元。承办婚礼的宾馆说，这样的规格，创下了酒店开业以来的最低纪录。

　　但颜淑英对这一切心满意足。她告诉在场的媒体：“我觉得我们就像王子和公主一样！”

　　老公，我在这里呢

　　王子和公主的生活只是童话，他们终归要回到平淡的日常生活里。

　　尽管新嫁娘颜淑英尽力适应中国北方农村，但对于一些事情始终有点儿想不通：她去镇上的储蓄所修改银行卡密码，对方说着她听不懂的本地话，坚持让她出示中国的身份证，可为什么李康宇托了熟人后很快就办妥了？还有，接受采访时，为什么许多媒体都会这样问她：“你对婚姻的长久持续有把握吗？”

　　她惊讶地回答：“我和康宇都结婚了，我从来没有想过没有以后。”

　　这些日子，夫妻俩先后去北京、天津，录制了两档谈话节目。李康宇常常细细咀嚼着外出时的一幕幕。过去，他害怕出门，害怕被人抬进抬出，觉得很丢人，而现在，这场婚姻给他带来了过去从未想象的新天地。

　　他记得，躺在车上去北京，云朵成片掠过眼前，高楼尖尖的屋檐偶尔陡然闯入视线。那天，日光耀眼，对气候变化敏感的他，没多久就觉得全身燥热。颜淑英伸出双手，遮在他的脑袋上方，营造出一小片阴凉。她还早早地做好准备，把凉白开灌在自己用剩的一只喷雾瓶子里，不时喷在李康宇的身上。

　　颜淑英低声和李康宇说起，自己原来在吉隆坡有一辆车，从她们家开车到首都车站，只要20分钟。等以后有了钱，她也想买一辆车，带李康宇到处旅游。

　　李康宇赶紧打断妻子，因为他看到大货车像“小山似的”，轰隆隆地擦肩而过。“太危险了，以后你不许开车了！”

　　节目上，李康宇侃侃而谈。细心的女主持人不时地问李康宇，要不要停下来休息。李康宇觉得，这样的尊重和理解，是过去30年来从未获得的。他相信，这是爱情的力量，他对颜淑英、对这场婚姻充满感激。

　　9月5日清晨7点，颜淑英起床了。这天的早餐是红豆汤。常年卧床，李康宇有些贫血。“红豆是补血的。”颜淑英一勺一勺喂给李康宇喝。

　　吃过早餐，颜淑英静静地坐在土炕上看一本人物传记。李康宇习惯性地移动鼠标，一遍遍看他们结婚时的照片。此前，颜淑英“蛮横”地拆了李康宇架在电脑上方的摄像头：“我就在你身边，以后不许你看别人了！”

　　颜淑英并不觉得这样的日子单调。农村小院的平静生活，让她一下多了许多可支配的时间。更何况，她能一直陪伴着李康宇。“爱情就是两个人的事情，是我和你一起吃东西、讲话，和你分享生活中的一切。”颜淑英说。

　　每一天，李康宇都给她点点滴滴的感动。前一天晚上，她洗完头发，李康宇颤巍巍地举起电吹风，给她吹。担心李康宇累，她说可以了，李康宇却坚持帮她吹干；有次她肚子痛，过一会儿没事了，李康宇却还担心地把她叫到床边，问她还疼不疼。

　　有时从梦中惊醒，从前习惯母亲在身旁照顾的李康宇，会不由自主地喊“妈妈”。而每一次，颜淑英都会很快醒来，摸摸他的额头，安慰他：“老公，我在这里呢。”

　　“做康宇的妻子，真的好幸福！我说自己遇到他，是捡到宝了，幸好没人和我抢。”颜淑英的脸上漾起笑容。

　　不过，他们还没来得及规划以后的生活。现在，夫妻俩靠着一些微薄的积蓄度日。因为拿的是90天的旅游签证，颜淑英还不能在当地工作。如果替人“打黑工”，她又担心没人照顾李康宇。

　　最近，有好心人想教夫妻俩开淘宝网店。上海一家公司的邀约，也让两人很是心动，对方觉得，李康宇口才了得，他们想包装他，把李康宇打造成中国版的力克·胡哲（澳大利亚天生没有四肢的励志演讲家）。李康宇给对方发去自己的照片，心里却有点儿忐忑。

　　颜淑英也想让丈夫去试试。她仍然相信奇迹，相信有一天，他们能有自己的房子，说不定李康宇能坐起来，站起来。至于我们，读到这对小夫妻的故事，心中唯有真挚的祝福和祝愿。

　　（水云间摘自《都市快报》2013年9月8日）

　　黄小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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