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孤远的亚洲腹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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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4-04-11 13:08
帕米尔高原上的座座雪峰像一瓣瓣透着晶莹的莲花,恒久地散发着冷穆而高贵的光芒。常人难以企及的瓦罕走廊,是这巨大的莲花瓣中隐秘而核心的所在,积淀着、散发着千年间混融几种文明后的巨大芬芳,然而,这些文明的芬芳却低调得被世人忽略。我在这种背景下起身,从冬天深处的内地走上帕米尔高原的瓦罕走廊,亚细亚之心所在。
我更愿意将自己的青春时代置放于公元4世纪的最后时光,确切地说是公元399年,好让自己能够从洛阳出发,陪伴那个带着西行求佛使命的僧人,沿着传统的丝绸之路往西而去。
穿越过中原大地、黄土高原、祁连走廊、新疆戈壁,来到帕米尔高原--北部亚洲东西两端像一件衣衫的两个对襟,这里的一座座雪山就像是一排排纽扣,将亚洲连在了一起。那位僧人进入这片死寂之地后,小心地沿着绕行在“中亚雪峰之王”慕士塔格峰下的一条山谷;后来他在《佛国记》中这样描述:“上无飞鸟,下无走兽,四顾茫茫,莫测所之,唯视日以准东西,人骨以标行路”。公元399年,这位晋朝僧人艰难而成功地穿越了这条走廊,抵达帕米尔高原那侧,再后来,他将佛教的薪火带回内地。他叫法显,这条走廊叫瓦罕走廊。
法显之后,佛教在漫漫时光中传播,穿越着这条走廊延续着自己的路向。唐时的一代高僧玄奘西行求佛后,同样穿过这条走廊返回东土,位于喀什市东北约30公里处的莫尔佛塔,就是一座始建于唐代的佛教建筑遗存,以此为原点往东,从喀什到和田、吐鲁番的丝路沿线,遍布着诸多佛教文化遗存;公元6世纪时,粟特人从波斯、中亚地区向新疆乃至内地传来景教,如今,从吐鲁番到和田、喀什,遍布着景教文化遗存;整个南疆地区,目前最多的宗教建筑是伊斯兰教的清真寺和麻扎。无论是景教还是佛教、伊斯兰教,都是从帕米尔高原西侧的西亚、中亚地区,穿越瓦罕走廊后,传入中国的。
雄鸡尾巴上的文化通道
倘若让人去看一只雄鸡,相信没几个人会去留心它的尾部。在雄鸡形状的中国版图,一条悄然蜿蜒于帕米尔高原上的数百公里的走廊,经过之处平均海拔超过4000米,是真正的人类最高的走廊,连接着中国、阿富汗、巴基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四国。如果将亚洲比作一个人的躯体,窄窄的、孤远的、不为人知的瓦罕走廊便是他的丹田--集聚着文明的热量,然后又散扩于亚洲各地。
帕米尔高原上的座座雪峰像一瓣瓣透着晶莹的莲花,恒久地散发着冷穆而高贵的光芒,让世俗的脚步和眼光永远难以抵至。常人难以企及的瓦罕走廊,是这巨大的莲花瓣中隐秘而核心的所在,积淀着、散发着千年间混融几种文明后的巨大芬芳,然而,这些文明的芬芳却低调得被世人忽略。我在这种背景下起身,从冬天深处的内地走上帕米尔高原的瓦罕走廊,亚细亚之心所在。
从文明交流的角度看,佛教文明无疑是第一个穿行于这条走廊的。法显、玄奘以及更多无名的佛教徒将虔敬的身影默默地撒在这里,开辟了亚洲东西两侧文明交流的先河。
随后,叙利亚的僧侣将基督教在亚洲的一派--景教(Nestorianism)传入中国,走的也是这条走廊。到8世纪时,景教在亚洲大地上广为传播,在中国内地(如771年竖于长安的大秦景教碑)和新疆(特别是在吐鲁番葡萄沟)都发现有其文献或遗存。
接着,波斯人摩尼(Mani)于公元3世纪创立的摩尼教,也被其教徒于公元6至7世纪沿着这条走廊带向中国境内、传入当时居住在蒙古高原的回鹘人中间。到公元762年,摩尼教曾被回鹘可汗尊为国教。真正让这条走廊处于“战刀与经书”的传播方式中,大规模传向中国的宗教,则是伊斯兰教。它在公元10世纪下半叶首先传入紧邻帕米尔高原东麓的新疆喀什地区,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势,让南疆大地上的民众皈依了伊斯兰教。
穿越冬季的帕米尔高原
一次次从资料中抬起头来,我张望着挂在墙上的中国地图,打量着这条神秘的走廊,在多元文化背景下,走进这里,克服的不仅是海拔、语境、文化等差异带来的陌生感,更有对这些文化背景的消化、理解的难度。
和游客们选择在夏秋季节观赏帕米尔高原风光的心态不同,我选择的是冬季走入瓦罕走廊,或许更能体会法显、玄奘的艰辛,更能从最严酷节令里看到另一个真实的瓦罕走廊。
逐渐走近沉睡状态中的帕米尔高原,大半个冬天几乎没间断的落雪,像一曲曲没有间断的催眠之歌,每夜都催着帕米尔高原向眠深状态走去。从喀什前往中国最西端的、帕米尔高原心脏所在处的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的公共汽车,在这种天气里也中断了。待在喀什的几天,每天都去车站打听是否恢复通车的消息。
转机终于出现了。那天,我从长途汽车站出来后到马路对面的一个市场上闲转,有塔吉克模样的人上来搭讪--“塔什库尔干的,去吗?”那声音让我眼睛一亮,两人发挥出各自最大的语言天赋,连比带画地交谈出的结果是,这个叫“苏立坦”的塔吉克人,答应了我租他的三菱车去瓦罕走廊的要求。
第二天起床,急匆匆地赶到苏立坦指定的地方,他以塔吉克人特有的幽默说:“早了,来得早了,在这里,时间是不需要闹钟去计算的,干什么都要慢慢地来嘛!”我发现要去的还有一对塔吉克族新婚夫妇,他们是从高原深处的塔什库尔干来喀什拍结婚照的。苏立坦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这个季节上山,能多拉个人,就能多挣点。
走向塔什库尔干
海拔开始提升,路面的雪开始变厚,经过阿克陶、疏附两个县后,山势逐渐显现,出了边防安检站后,沿途几乎看不见车辆和行人,整个帕米尔高原像个深眠中的孩子。三菱车在这种路况上,就像一只慢爬的蜗牛,时间仿佛也被冻结了。
地图上显示的几百公里路途,用去了几乎一天时间,到了稍微平坦的路面上,司机开始用有限的汉语说:“看,那边,慕士塔格!”顺着他的手指远远望过去,那座当年著名的探险家斯文·赫定也没能爬上去的亚洲高峰,威严地端坐在这亚洲高处。我问他,这么恶劣的路况和天气,塔什库尔干是不是就成了和外界不通的地方,而他用微笑否定了。果然,不一会,来往于这条路的车辆多了起来。
一进入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境内,路面就平坦多了,仿佛回到了喀什大街的柏油马路上,到了一处被树木包围的村庄边,他说:“电影《冰山上的来客》的地方,我的家,在那里!”原来,著名的电影《冰山上的来客》,就拍摄于此。随后的路面更加平坦,车速提升的结果是下午就到了县城。
塔什库尔干就像一颗镶嵌在世界之巅的宝石,夹住这颗宝石的就是海拔8611米的乔戈里峰和海拔7546米的慕士塔格峰。它们像两个巨人伸出双手,怀抱着塔什库尔干。站在县城,一抬头就能看见巍峨高大的慕士塔格。
塔什库尔干县的县城和内地大一点的村镇差不多,做生意的内地人全撤回去了,乡下那些寄宿的学生们放学了,经济实力好的当地人大多去他们在喀什买的房子“暖冬”去了。整个县城的人加起来不足万人,大街上冷冷清清。入住当地的石头城宾馆,才发现宾馆里就我们两位客人。服务员告诉我:“一进冬季,这里就没有游客了,这些天来就见到你们!”
唐荣尧
信奉并坚持独立精神下的田野人文地理写作者、行者、修者和学者。迄今出版个人诗集《腾格里之南的幻像》;历史散文《王朝湮灭--为西夏帝国叫魂》、《王族的背影》、《西夏帝国传奇》、《消失的帝国:西夏》;人文地理散文《宁夏之书》、《青海之书》、《大河远上》、《影像青海湖》、《中国新天府》、《文字背后的美丽》、《秘域》、《中国回族》(合著)、新史学专著《西夏史》等。
文/唐荣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