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继承者

　　日本传统相扑运动的传承更为不易。2007年日本在全国范围内招考相扑运动员，竟无一人报名，引起专业人士担忧

　　传统文化是国家的宝藏，但几乎所有国家都面临传承的困境。一个常见的问题是：传统文化缺乏继承者，即，文化的“血液循环”出现了问题。在2014年5月17日日本驻上海领事馆新闻文化中心重新开启的庆典上，日本传统文化继承的经验和挑战，呼之欲出。

　　家元制的优势

　　茶道、和服以及三味线都属于日本传统文化的核心内容。在当日的表演中，它们被安排在三个部分，分别演绎。

　　1971年出生于上海的邵阳，1992年东渡日本留学。五年后，他进入株式会社益田屋，从此接触并学习日本茶道。2004 年回上海后，他成立了人文雅集益田屋，普及以日本茶道为主的日本传统文化。

　　邵阳告诉《瞭望东方周刊》：“茶道各流派的运营模式，是一个金字塔型。金字塔顶端的‘家元’掌握着自己这个门派的经济命脉。”

　　底层的学徒不但不拿工资，还需向老师缴纳学费，但大部分学费需上缴给家元，老师只留下自己所得的收入。家元的私人财产和流派财产往往无法分清，他们有权利分配使用所有上缴费用。

　　“家元制度是日本文化兴国的家宝。”据日本新华侨报报道，“家元”既是日本特有的社会制度，也是日本文化兴国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并对日本民族性格及价值取向产生了重要影响。

　　家元是指那些在传统技艺领域里传承正统技艺、管理一个流派事务、发放有关该流派技艺许可证的家庭或家族。以这样的家庭或家族为核心形成的组织即家元组织。家元组织主要存在于三个领域：武家社会，如剑道、柔道等；宗教界；以及传统的文化技艺领域，如花道、茶道、歌舞伎、和歌、围棋等。

　　“创造一个流派并不难，只需要跟随的门徒和一批有经济能力的信者，就能维持一个流派的基本运作。”邵阳说，“但是在许多需要群体合作的传统文化领域，比如歌舞伎、艺伎等，各方的认可，往往成为门槛。因此，像茶道、花道等领域反而门派众多。”

　　在家元金字塔制度下，能真正谋利的人极少。大多数的学徒无法靠这个身份生存，进阶到有资格授课的老师级别，需付出极大的经济代价。因此在现代社会中选择做学徒，更多的人仅仅是因为热爱，而非谋生。

　　卓晓几年前在日本里千家流派学习茶道，她每月要交付的学费在3万日元（约1844元人民币）左右。“第一课的内容是教人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客人，参加茶会的时候要带些什么东西，怎么样进入茶室，如何吃甜点和喝茶。”卓晓说。

　　除了基本素养的课程内容外，余下的课程就是教你如何点好一杯茶，即如何做主人，怎样请别人喝茶，等等。课程大致分为盆略、薄茶、浓茶等。

　　各种家元都推行师傅收徒授艺、弟子绝对服从师傅的制度。在技艺内容的解释方面，师傅禁止弟子作任何变通和更改。传统世袭权力在当代日本可能是最顽固的。日本的茶道和花道都是按照严格的家庭形式组建，它们最高一层的领导仍然是世袭。

　　这种绝对的服从、紧密的家族联系和不断扩张中的师徒链条，保证着日本传统技艺的不断延续。

　　传统技艺应引入教育体系

　　日本的传统工艺里面，比如在日本酒、漆器、和纸、金箔、陶艺、日本刀、人偶等的制作过程里面，可以说都包含着一种“匠人精神”。“匠人”其实是一个非常“亚洲性”的说法，应该是亚洲地区“师徒制度”的一种演变和积淀。

　　日本的任何一个传统手工艺领域，要想出人头地，徒弟必须先在师傅家里生活，从做杂务开始，一边经受各种磨练，一边学艺甚至偷艺，最初三四年要具备吃苦、忍耐的能力，第五年如果仍然没有成绩，就会被扫地出门。

　　现在，人们可能对被扫地出门的事情并不在意，认为那不过是一种“解雇”而已。其实，这是一种很严厉的惩罚，一旦被某个师傅扫地出门，就等于被认定为没有成为工艺人的可能，其他的师傅也不会接收，整个手工艺界也就不会认可了。

　　对传统文化的保护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都是重要的课题。英国现存有不少中国和日本的漆器，其中需要修复的日本漆器就多达20多万件。这样的数字统计，说明英国对保护传统文化的重视。

　　中国也是如此。

　　比如，在中国传承千年的白酒酿造技艺，其“固态纯粮酿造”工艺就在传统的中国文化中有独特的地位。历史上素有“福泉酒海清香美，味占江淮第一家”之美誉的洋河，就一直在连续使用古老窖池发酵酿造，其酒香气复合典雅、口感绵甜柔和、细腻圆润 。而作为民族工业的典型代表之一，洋河股份的每一位新进厂的酿酒工人都要经历一个“师带徒”的阶段，跟着经验丰富的老师傅细致学习酿酒的全过程。这不仅是对员工的一次全新“改造”，还是对酿酒技艺的传承，将“细节”二字根植于员工心中。让传统技艺在教育体系中得到不断升华。

　　日本“轮岛涂”老字号一后家第八代传人一后晴之不仅致力于对包含着“轮岛涂”漆器在内的日本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发展，同时还担任中国河北省承德市文化遗产主任调查员，对中国漆器文化有着深厚的感情与独到的见解。

　　一后晴之任职的河北省承德市普宁寺，其中库存有很多珍贵的漆器需要修复。在这方面注入资金，就是对传统文化的传承。

　　“恕我直言，因为中国长期执行独生子女制度，孩子比以前少了，那就更应该重视对他们进行教育，让他们通过接受教育懂得传统文化、传统技艺的重要性。”一后晴之强调。

　　在设计独生子女的教育制度时要重视“传承教育”，大概是中国弘扬文化传统的重要手段之一。

　　相比之下，日本也在进入“少子化”时代，日本的学校里面就非常重视对这种传统工艺的介绍乃至体验性教育。

　　没有一个报名者的相扑

　　冨田伸明，1963 年出生于京都。就职于京都室町织物店，学习和服的商品与流通，27 岁自创和服工作室“京香织”。曾担任 NHK 红白歌会女主持（竹内结子、仲间由纪惠等）、众多影视、广告等超过 2000 个角色的和服设计顾问。

　　2006年他开始在洛杉矶和拉斯维加斯等地举办个展以及和服秀，并参与好莱坞影视作品的和服设计、制作等。

　　与中国的交流同样频繁，2014年5月17日他再次来到上海，展示和服的魅力。日本驻上海领事馆副领事汤本裕纪告诉本刊记者：“冨田伸明非常重视中日之间的文化交流，多次自费来到上海举办和服宣讲和演示活动。”

　　冨田伸明此次请了4位现场观众上台协助演示和服穿着方式，在展示一套重达15公斤的歌舞伎服装时，他说：“如同中国传统文化在不断地没落一样，日本的传统文化并没有逃过时代的命运。”

　　“以前，为歌舞伎制作表演服装的和服店可以开满整条街，如今在传统街区，也只有两三家店继续坚持了。”

　　艺伎堪称日本传统文化的活化石，她们必须通晓琴棋书画，能歌善舞，精通插花、茶道。但艺伎的人数如今越来越稀少。新澙市有160年历史的“锅茶屋”料理店坐落在古町花街。在艺伎鼎盛时期，曾有400名艺伎生活在这条闹市区里的僻静古巷。现在的古町花街仅有30名艺伎。

　　“锅茶屋”因为有艺伎表演，成为当地最高档的用餐场所之一。但随着时代变迁，这家料理店已不再像过去那样自行招募和培养艺伎。料理店女老板高桥墨表示，目前店里的几名艺伎都来自一家艺伎公司，她们按期从艺伎公司领取薪酬，可结婚生子。

　　过去，日本有很多在发酵过程中不使用酒引子的纯米造酒厂，目前仅存十几家，新澙的“今代司”清酒作坊是其中之一。“今代司”的第四代老板山本吉太郎说，按传统方式生产清酒让他很有成就感，但原汁原味的传统工艺制作周期长，成本也高。

　　兼任日本清酒协会理事的山本认为，在社会多元化进程中，要想维护传统文化的生存空间，必须动些脑筋。“人一生中喝的第一口酒可能会对引导个人口味起到很大作用。”山本说，“我们要想想办法，让日本年轻人在成人仪式上喝传统的清酒。”

　　相比之下，日本传统相扑运动的传承更为不易。2007年日本在全国范围内招考相扑运动员，竟无一人报名，引起专业人士担忧。

　　或许，灵活处理对传统文化的保护更为可取。艺伎可以结婚，只要艺伎能后继有人；清酒可以使用酒引子发酵，只要勾起同样的乡愁。

　　另一种保护来源于荣耀和骄傲。现任日本驻上海总领事小原雅博就极为自豪地告诉《瞭望东方周刊》：“我的家乡是德岛。当地每年8月的‘阿波舞节’非常出名。德岛人都会跳，我也从小就会。”

　　意大利手工制鞋的经验

　　与众多走向没落的传统文化、技艺行业相比，意大利的手工制鞋业有着自己独特的幸运。

　　意大利半岛的居民向来就是闻名遐迩的皮革匠，所以最早的手工制鞋的作坊也出现在意大利。几百年来，这种传统的制鞋工艺一直传承。现在，意大利有60%的制鞋厂仍然在坚持使用手工或者半手工的方式做鞋。

　　在众多传统手工艺正奄奄一息地被套上玻璃罩送进博物馆、“量产”与“规模化”变成商业领域关键词的今天，60%这个数字着实让人惊讶，它意味着手工制鞋工艺在意大利不但被保存得很好，而且依然拥有强大的生命力。

　　1494年法国军队入侵，意大利便开始了不断被外族入侵的历史，德国人、阿拉伯人、法国人、西班牙人和奥地利人都曾经踏上过这片土地。同时，意大利内部政权也相当混乱，始终处于分裂局面。

　　1871年最终完成统一的时候，意大利的工商业已经极度衰落，工业化尚未起步，全国60%人口还是农民，停留在靠小规模手工业作坊提供基本的日常生活需要的阶段。此时的英国、德国等欧洲国家已经完成了第一次工业革命。意大利手工作坊因为避开了这次工业化的冲击而大量被保存下来。

　　由于劳动力成本较高，所以量产从来都不是意大利制鞋业的长项。大约在2003年前，来自中国和亚洲其他国家的价格低廉的鞋子大量融入西方市场，几乎占领了整个低成本鞋市场。这个局面让意大利手工皮鞋更加坚定，意大利鞋的位置在高端市场。

　　此外，意大利政府规定凡属资本和劳动所得及独立劳动所得的手工艺者给予减税或免税，这对于工艺性手工业的发展起到了很大的促进作用，这也是意大利的手工业能够在世界上占有一席之地的重要原因之一。

　　全球化下的生存

　　如今全球化的进程已是客观的、不容置疑的事实。20世纪80年代以后由于世界范围内的交通、通讯、网络技术的迅猛发展以超乎人们想象的速度、程度和范围影响着世界各国的经济、政治、环境和文化的发展。

　　全球化引发的种种矛盾与问题说明全球化不仅是一个经济命题，同时也是一个政治命题、文化命题。西方发达国家则往往利用其在全球化中的主导地位以多种方式推行西方化的社会制度、生活方式及文化价值观念，对包括中国在内的广大发展中国家的文化传统及价值观形成冲击和挑战。

　　28岁藏族小伙子索朗是唐卡勉萨画派的代表人物罗布斯达的学生，他学习绘制唐卡已经有13年了，而且家族五代都画唐卡。索朗操着并不流利的普通话介绍说，“我从小受爷爷和爸爸的影响，现在我的两个侄子一个18岁、一个24岁，也在学习，我除了跟老师学，还要教他们。”

　　由于是用天然矿物质作为颜料，而且绘制精细，所以一幅唐卡的成本很高，而索朗手中正在绘制的这幅需要耗费他近3个月的时间。

　　在西藏，有专门的唐卡绘画学校，很多年轻人从很小便开始学习，而他们的作品主要是满足来自全国和海外的订单。

　　这就是传承，在困难中并未放弃。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骆晓昀 | 上海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