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巴西

  • 来源:瞭望东方周刊
  • 关键字:中国 下一个巴西
  • 发布时间:2010-04-22 09:35
  人所得税的目的是要调节收入分配,60%的人交税就失去意义了。应该是30%的人交个人所得税,来补贴低收入者

  在全球热议中国模式之时,不久前,美国《外交》杂志刊登了一篇文章,题为《北京共识的终结》,作者为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主任姚洋。作为美国极具影响力的学术刊物,刊登一位中国学者的文章并不多见。

  此文尽管不长,只有3000字,但从标题到内容都十分尖锐。文章称,尽管到目前为止中国的策略是成功的,但它开始显露“山穷水尽”的迹象:收入失衡不断加剧,此策略也制造出了内部和外部的不平衡。

  姚洋对政府大规模干预经济抱有警惕,他写道:“在政府投资的帮助下,2009年中国的GDP增长率达到将近9%,赢得掌声一片。但是长期来看,这可能导致中国经济效率降低,国进民退,使中国经济窒息。”

  生产者拿得更多了,消费者自然吃亏

  《瞭望东方周刊》:你的文章认为中国收入失衡不断加剧,在你看来,这种收入失衡主要是怎样造成的,它真的有那么严重吗?

  姚洋:主要原因是政府直接干预经济,其造成的结果有几个是对收入分配有影响的。第一是扭曲了要素价格。政府直接参与经济,必定要照顾某些部门,照顾某些垄断部门,人为压低价格,能源、土地、环境、劳工标准都在压低。有专家算过,过去十年间平均而言,这些扭曲相当于给了生产者占GDP8%的补贴,这是很大的补贴。这对收入分配当然有影响,生产者拿得更多,消费者自然吃亏。

  第二,政府干预必然要追求大项目。地方政府不会去做小项目,也不会去做劳动密集的项目,因为这些项目对GDP的贡献很低。你到他们的开发区去看,有一个指标叫做“亩均产值”---我给你一亩地,你给我贡献多少GDP,多少税收。土地都很便宜,但你要给我带来经济增长,这样一来,招商引资就会招资本密度高的,劳动力收入占的比重就不会高。哪个省级政府投资性支出比较多,哪个省的居民收入和消费占GDP的比重就会低。政府投资实际是对生产者的补贴,最后扭曲了收入分配。

  还有另外一个影响,政府直接参与经济就会制造利益集团,政府自己也会变成一个利益集团。另一方面,也给强势利益集团俘获政府打开了大门。你想要经济增长,我给你经济增长,那你是不是要给我好处?他们就很容易结盟。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有巴西奇迹,跟中国现在有很相像的地方,就是拼命抓经济增长,最后发现财富在少数人手里集中。结果是出现其后20年的经济停滞。中国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巴西?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瞭望东方周刊》:怎么避免这种可能性?

  姚洋:初次分配的时候要让政府退出经济运作。政府干预少了,价格才可以理顺。

  另外,应该强调初次分配不仅仅是涨工资,而应该做一些结构性调整,比如我们的银行体制也应该改,现在银行贷款基本上是贷给资本密度高的企业,就是所谓的“优质客户”,比如一些比较好的企业,尤其是大型国企。应该鼓励一些中小型银行的发展,让它们给中小企业贷款。

  在二次分配上我们也得改。政府要少投资一点,多分配一点。现在政府收入的40%到50%又变成资本投资了,这些投资很大程度上给生产者带去了补贴。我国政府收入现在占GDP的比重达24%,这在发展中国家里是相当高的。

  提高个税起征点保护中产阶层

  《瞭望东方周刊》:今年中央多次强调要调整收入分配问题,看起来决心很大。

  姚洋:是的。但是我觉得政府提出来的解决方法,方向是有问题的。

  比如说高收入者纳税的问题,这个问题看怎么说。如果真让私营企业主照章纳税,我敢保证,多数小企业不能活下来。你想想他要缴多少税?从增值税开始,17%,然后是社保、养老、医疗等等,都缴齐了可能相当于工资总额的40%,也就是说你雇一个人,除了支付工资外,额外得再付他40%。剩下一点利润,还要缴公司所得税25%。如果企业主把收入从利润里拿出来,还要缴个人所得税。你想想如果你是一个私营企业主,一个小老板,你愿意缴吗?你当然不愿意了,你会什么都在企业里消费,变成公款消费。

  这是税制有问题,税率太高,所以要降低税率。

  还要进一步提高个税起征点,这会对中产阶层有帮助。

  我们的一个EMBA学员算了一笔账,发现这样做对中等收入者影响比较大,比如说一个月三四千块钱收入的人,一下子会少缴很多税。这些人属于中下收入,我们要培育中产阶层,就要把个税体征点提高一点。现在北京拿工资的人可能60%缴税,这太多了。个人所得税的目的是要调节收入分配,60%的人缴税就失去意义了。应该是30%的人缴个人所得税,来补贴低收入者,中间部分人群不缴也不得。

  《瞭望东方周刊》:你所说的方向不对还体现在哪里?

  姚洋:还有一点是政府没有提怎么提高低收入者的收入。比如在城市里,一户收入低于5000块钱,这些人怎么提高收入,特别是怎么提高他们子女的教育水平,这个说得太少。

  我们刚刚制定的《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说到,2020年我们的大学粗入学率要提到40%,这里面有很大问题。

  40%是现在发达国家的概念,10年后我们的人均收入可能翻一番,满打满算翻两番,最多达到人均12000美元,大学入学率却要达到现在人家人均3万美元的水平,太超前了,没有必要。现在大学生就业已经很困难,“蚁居的”一大堆,你还去制造那么多大学生干什么?与其这样,为什么不培养技术工人,不发展职业教育呢?高职生现在很抢手,他们毕业一出来就是2000多元月薪。我们应该走日本的路,走德国的路,把技术教育抓起来。老说产业升级,怎么升?光有大学生是升不了级的,搞研发不需要那么多人。我们大学毕业生有多少人去搞研发了?有10%就不错了。

  我们应该在教育纲要里提个目标,把我们的中职教育、高职教育翻番才对,而不是高等教育翻番。但是,中等教育谁给它代言?没人。

  办教育是投资于民

  《瞭望东方周刊》:还有哪些方向需要扭转?

  姚洋:还有就是我们的产业升级,需要提高技术,但是这很不容易,新技术是要花苦功的,所以我们搞到最后就是去搞资本密集型产业。看着机器设备多,就觉得是产业升级,这也是一个错误导向。我们现在资本用得太多了,这对收入分配又是一个打击,搞了这些资本密集型行业,显然给资本的回报就多,劳动占的份额就小了。

  这完全是扭曲的,我们想产业升级,想转变生产方式,结果非但没有转变,反而扭曲得更厉害,结构性失衡更厉害。

  《瞭望东方周刊》:那么,你觉得应当怎么做才是合理的呢?

  姚洋:我觉得要两条腿走路。技术要提高,这个技术指的是常规技术,不一定是高科技。比如服装,质量更好一些,有自己的品牌。汽车照着德国的标准去做。这就是产业升级。不一定要搞高精尖投入。

  另一方面,不要打击劳动密集型行业。现在有股风,说劳动密集型行业不好,被别人剥削。这种说法是不对的,我们还有那么多穷人呢,没有劳动密集型的企业搞出口,就业在哪里?出口对我们经济增长的作用,在2001年到2008年出口增长比较快的时候,是40%。没有出口,中国经济可能忽地就下来了。

  《瞭望东方周刊》:但是这次金融危机一来,大家也在检讨我们的出口依赖是不是太高了。

  姚洋:这个我觉得没办法,你要参与世界大循环嘛!你真能降下来也行,但是现在看样子降不下来,第一不容易,第二降下来可能中国有损失。因为你劳动力资源摆在那里,你不用那不吃亏了嘛。

  如果内需很大,自己能消化掉当然最好。但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是通过内需最后实现赶超的。德国和日本到现在外需还是很大,特别是德国,比中国还依赖外需。德国整个贸易占到GDP的百分之七八十,我们占65%。中国的外向型经济道路我看还得维持十到二十年。

  《瞭望东方周刊》:不少观点认为我们需要构建一个完善的社会保障体系。

  姚洋:社会保障当然是一部分,但我觉得搞社会保障,不能搞成福利国家那样。我们的社会保障应该是投资型的,让你免于饥荒,免于疾病,免于衰老的威胁。更重要的还是要增强老百姓自己的造血能力。

  怎么增强?就是投资于老百姓,办教育。别的超前可能都不应该,但是基础教育、技术教育、中等教育,没有超前一说。日本明治维新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普及小学教育,对它后来的起飞是起了关键作用。

  看紧政府的钱袋子

  《瞭望东方周刊》:目前的这种失衡从根子上要怎么调整?

  姚洋:最重要的在政府。要以结构调整为契机,重启改革议程。这就涉及政治体制改革。具体来说,第一点是要经济去国家化。这个当然很困难,现在地方政府已经形成利益在里面。第二就是要更多民众来参与经济决策,应该让民众知道政府的钱花到哪里去了,也就是“看紧政府的钱袋子”。

  从这里着手,长期来说我觉得应该党政分开。党政不分,想要消除这种经济失衡恐怕是比较困难的。从现在的趋势来看利益的结盟会越来越紧密。这样发展下去,对党也是不利的。

  长远来说,我觉得党的地位必须从两个层次来定义。一方面,它必须是一个政治意义上的政党,有自己的意识形态,这个意识形态我觉得应该是中间偏左。

  党是中国社会里唯一的政治力量,如果它没有任何政治倾向,那社会自己就会发出政治倾向,强势利益集团就会来左右政府,因为经济自然的发展趋势就是两极化。如果党是一个中间偏左的意识形态,它就会去照顾底层民众,对利益集团的发展会有一种警戒。

  从社会功能的角度来说,党管干部应该肯定,就是我曾经说的“贤能体制”。党管干部是什么意思呢?党是贤能体制的中枢机构,挑选优秀的人进入政府。

  从长远来说,我觉得党应该跟政府脱离,管这两件事情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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