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斯·布尔乔亚:成熟在70岁之后

  • 来源:艺术与设计
  • 关键字:布尔乔亚,童年,密室
  • 发布时间:2014-07-22 16:35

  以实验性和自传性的雕塑闻名的路易斯·布尔乔亚(Louise Bourgeois),一生都在从事艺术,却在70岁之后才成为被世界瞩目的重要艺术家。她最标志性的《蜘蛛》(Maman)系列作品,用巨大的黑色蜘蛛形象表达了她从自己母亲身上看到的特质:从容、聪明、耐心、理性、优雅、敏感、灵巧而有用,关键时刻亦可自我防卫。布尔乔亚的作品晦暗而神秘,童年的阴影,女性的困惑、不平、孤独和矛盾是充斥她一生的创作母题,她因此也被人们认为是女权主义运动的先驱——尽管她自己从不这么认为。在晚年的作品中,布尔乔亚用童年跟随母亲学习的缝纫技术专心创作了很多布画,图案简单抽象,材料组合别出心裁,在最近的几个回顾展中均有大量展出。显然布尔乔亚也遗传了母亲的那些特质。这位活了99岁的艺术家,在生命的最后29年用艺术证实了自己 “人越老越聪明”的名言。

  永远的童年

  佛洛依德认为,一个人童年的经历会在潜意识里影响成年后的人格。但这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一种潜藏的隐性影响,并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不断的自我矫正中发生变化。但是在布尔乔亚身上,童年的经历却是她在漫长的一生中反复在表达和控诉的主题,并成为她不变的创作动力。“童年的神奇、神秘与悲剧从未消失过,为了完全表达我对家庭不能容忍的极限,我必须选择一个形式发泄心中的焦虑,并且可以不断改变、毁灭并重生。”布尔乔亚说,她甚至觉得绘画都过于绵弱,只有雕塑才能承载自己的情绪。这令人相当不可思议——当一个人90岁的时候,还不能忘记自己9岁时的不平与愤怒吗?这是怎样一种情绪或者其他的存在,可以穿透时间,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一种永恒?

  1911年,布尔乔亚生于巴黎一户殷实的地毯商人家庭,她和其他姐妹的出生都只是为了满足父亲生一个男孩的愿望。“你能想象我出生时,家里充斥着的绝望的氛围吗?”布尔乔亚这样形容自己的出世。儿时,在母亲重病的情况下,父亲却与情人萨迪(Sadie)小姐在家中共同居住。这段经历对于年幼的布尔乔亚来说是外人无法想象的伤害,对于母亲的依赖、父亲的不解和对萨迪的恨意在她心中交错混杂,变成长达一生的情绪和记忆。

  在1992年的大型装置作品《密室》(cell)里,她用5个独立的空间分别表述了5个与之相关的记忆片断:属于父母的密室里摆着一张红色的床,对布尔乔亚来说,红色意味着暴力、矛盾和血腥,而那面床前的椭圆大镜子则是对于偷窥的象征——这也暗示了童年时母亲利用布尔乔亚去监视父亲和萨迪行为的经历;金属蜘蛛环抱着巨大的铁笼,代表着母亲的痛苦和对于布尔乔亚的保护;泛黄的白裙子被挂在动物白骨做成的衣架上,气氛诡异阴沉;在另一个密室的外围有一行小字—— “艺术是保证睿智的方式”,里面则挂有巨大的黑色男士衬衫;一些瓶瓶罐罐被悬在一张单人铁床的上方,在那些透明的容器里,她的眼泪、痛楚、欢乐和恐惧被不停蒸发,直扎到人心里。

  《密室》系列的创作源于在巴黎的朋友告诉她,她童年和父母以及父亲情人共同生活的老房子已经被拆除了。在这种“现在对于过去的谋杀”中,布尔乔亚开始用不同的材质、形式去回忆和表达自己爱恨交织的复杂情感。《密室》的背后,也许更是用恨的方式来表达对于童年的爱。布尔乔亚曾说过,缅怀过去或沉浸在回忆中都只是在浪费生命,然而如果这些情感自己跑回来找你,那就是最真的感情,因此她的所有作品都几乎可以称为是她自传中的一页。

  1932年,布尔乔亚的母亲病逝,布尔乔亚自杀未遂。巨大的打击让在巴黎索邦大学学习数学专业的她开始对艺术产生兴趣。1938年,布尔乔亚与美国艺术史家罗伯特·哥德瓦特(Robert Goldwater)结婚并移居美国。此后,布尔乔亚的乡愁便从未停止过。她甚至收养了一名法国孤儿,因为这能带给她一份“安全感”。

  布尔乔亚的婚姻是平静而幸福的,她拥有两个孩子,并且跟母亲姓。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美国的生活并没有带给布尔乔亚的艺术生涯太多光亮,她一直默默地进行思考和创作。直到1949年,在马歇尔杜尚的鼓励下,布尔乔亚才举办了第一次个人展览,此后也一直坚持尝试各种材质进行实验和创作。

  在布尔乔亚20世纪40-50年代的作品中,人们可以看到她对男权社会中男性被授予的绝对权力的渴望和歆羡。而到了60年代,对这种不公平权力分配的讽刺、愤怒和指责开始陆续出现在她的作品中。

  作品中男性生殖器的形象更多地被女性阴道所取代。20世纪70年代,随着女权运动的兴盛,人们开始将更多的目光聚焦在这位一直坚持创作的艺术家身上,并且惊奇地发现,她早在多年以前便开始表达女权主义者们想要表达的一切。于是,布尔乔亚逐渐在美国艺术领域获得很高的声誉。

  1982年,在布尔乔亚71岁高龄时,纽约MOMA为布尔乔亚举办了大型回顾展,她的作品也震撼了欧洲艺术评论界,自此她的名字蜚声世界,从MOMA到泰特、蓬皮杜,各大博物馆竞相收藏她的作品,为她举办展览,布尔乔亚获得了无数荣誉与大奖。而令所有人更加惊异的是,在70岁到90岁的20年,才是布尔乔亚这位女性艺术家创作的黄金时期,她不断向世界抛出极具分量的艺术作品,挑战人们对于女性的传统认知,仿佛衰老、淡然、沉默与她丝毫无关。

  女性的力量

  上世纪90年代,翠西.艾(Tracey Emin)在第一次看到布尔乔亚的作品时曾经说过:“我以为她是一个年轻野性的美国女孩,当得知她已经年届八旬且从事艺术创作已经长达四五十年之久,我非常震惊。因为她证明了女性可以拥有如此长久的创作生命,并且能够奉献出如此激动人心的作品,当时这对我是一个极大的鼓舞。布尔乔亚的作品不属于过去,而是存在于此时此刻。”

  布尔乔亚的作品如日记一般个人化,带着纯净、严酷的诗意。她的作品也是阴沉的,同时却丝毫没有狭隘和幽怨,它们强烈,具有攻击性和反抗意识,震撼着每一位观者的内心。作为一名女性艺术家,她与生俱来的敏感、情绪化以及母性,让人们看到女性身体里蕴含的巨大能量。如同那只巨大体量的蜘蛛,纤细的触角支撑起地面,屹立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用自己的睿智和深沉,俯视着匆匆而过的世人。在她面前,人们会从心底里感受到女性超乎一切的强大力量。

  蜘蛛的意象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便出现在布尔乔亚的超现实绘画中,但直至1990年,才成为布尔乔亚的主要创作对象,而《蜘蛛》(Maman)也成为布尔乔亚最被人们熟知的作品。布尔乔亚被很多人看做是女权主义运动的先驱和偶像人物。她在女性很少从事艺术创作的年代里,便开始将私密经验、性、女性的行为规则等融入到创作中,并且具有强烈的侵略性和胁迫感。

  20世纪70年代,布尔乔亚参加过女性反对艺术审查团体,为艺术作品中出现的性相关内容辩护。在这段时期里,她的作品也呈现出更多和女性相关的元素,比如生产中的阴道、从孩童变成女人的过程等等。尽管如此,布尔乔亚始终认为她的作品只是反应她个人化的经验,并拒绝“女权”这种狭隘的分类方式和任何标签,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我们都是男性/女性。“说出你自己的故事,别人就会对你感兴趣,不要被金钱和成功所蒙蔽,不要让你和你的创作之间掺进任何东西。”

  布尔乔亚将艺术视作生活的出口,是不能停止的呼吸。

  “你的日常生活被恐惧所控制?那就把它画下来。在漫漫长夜无法入眠?那就让夜晚成为你的工作室,在夜幕上刺上你的梦境和欲望。既找不到信仰又无法释怀?那就用图像来释放你的困惑,任何图像都可以,它会让你感觉放松一阵子。”创作对于布尔乔亚来说是释放情绪的出口,她自己有时也不明白为何自己会有如此复杂而饱满的情绪,她无法控制它们,只能将它们转化成艺术作品,这会让她暂时感到平复。

  她会用母亲的缝纫机把男性生殖器官和女性的乳房缝在同一个躯体上,让数个缝制的人形(Fillette)堆叠在床上互相搂抱、亲吻,会像16岁的小姑娘一样用红色的墨水涂鸦男人和女人……布尔乔亚曾说过,她的每一个雕塑都可以看作是她身体的本质。那些通体透红的Fillette,象征着死亡、暴力、脆弱和性欲的人形,似乎是布尔乔亚用来观察世界的分身,人们也可以透过她们,看到女性真实的身体与内心世界。

  1995年之后的布尔乔亚开始更多地专注于“手工劳动”。或许是出于一位高龄老太太的本能,她更沉浸于享受用已然老去的双手去触摸或粗糙或柔软的材质的过程。她晚年的作品《极端压力》,开始表现出对死亡的预知和恐惧。据说,在她心脏病突发离世前的一个晚上还在坚持创作,并完成了最后一件作品。

  熟悉布尔乔亚的人都知道,她在创作上非常在意个人性和私密性,拒绝任何外界的影响,但生活中的布尔乔亚却绝非一个孤僻、怪异的老太太。也许得益于艺术史家的丈夫,布尔乔亚拥有非常渊博的艺术史知识,并且与许多名人、艺术家都保持着很好的联系。许多艺术家都有和布尔乔亚保持通话的习惯,她所举办的沙龙在纽约已经成为一种固定的制度,布尔乔亚的客厅许多年轻艺术家梦寐以求的地方,作品能够得到她的评论也足以令人激动不已。甚至有一名女艺术家在递交她的作品时,喊出了“路易斯就是母亲”这样的口号。而对于已经90几岁高龄的布尔乔亚来说,她有时只是在沙龙里孤单地吃着布丁,听着(或者根本没有在听)年轻的艺术家们对于艺术和人生的高谈阔论,但她的存在便是给更多年轻艺术家们的一种鼓励,因为她让人们看到艺术不是一种爱好或者事业,而是生命本身。

  Article>王若思 图Pictures>严BC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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