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布斯博弈迪士尼，皮克斯大战梦工厂

　　“老实说，我们非常惊讶自己制作的这部小小的电影获得如此多的好评。”《玩具总动员》电影发行后，皮克斯在自己的网页上谦逊地表示，“我们也和大家一样惊讶于这部电影取得的市场和销售业绩。真的，我们自己都买了汉堡王餐厅的儿童套餐！”这显然不是乔布斯的腔调，他在《玩具总动员》放映前夕，曾在《财富》杂志上自夸，“自迪士尼放映《白雪公主》，50年来，这是在动画领域最大的飞跃。”

　　皮克斯上市

　　“这是一部难以置信的智慧之作，体现了迪士尼影片优秀的传统”。1995年年底，皮克斯和迪士尼合作的电影《玩具总动员》放映后，《纽约时报》的影评人对之做出了如上的评价。这篇文章让乔布斯非常不爽，因为其中丝毫没有提到他麾下皮克斯公司的贡献。

　　在影片正式放映之前，乔布斯就和迪士尼憋着一股劲。为此，双方分别举办了一场首映式。乔布斯把迪士尼贬为皮克斯电影的发行商。“他一直称，‘我们皮克斯的人是做实事的，而你们迪士尼的人都是群笨蛋。’”迪士尼的掌门人迈克尔·艾斯纳气哼哼地回忆，“但实际上是我们让《玩具总动员》这部影片获得了成功。我们帮着打造了该片，从市场部到迪士尼频道，群策群力，才让这部电影取得辉煌业绩。”

　　“《玩具总动员》一炮走红后，”乔布斯称，“我明白我们必须要跟迪士尼重新签合同，这样我们才能构建自己的电影公司形象，而不是只当个影片供应商。”不过要想和迪士尼平等谈判，皮克斯必须有足够的实力，也就是在资金上不能受制于人。这就需要皮克斯尽快地上市，以便融来充足的资金。

　　为了上市，乔布斯撤销了皮克斯公司原总裁埃德温·卡特穆尔的头衔，自任总裁。他认为自任皮克斯一把手可以提高公司的知名度，有助于公司上市。但律师拉里·森西认为，“乔布斯没法让这个公司上市。这个公司有5000万美元赤字，没有任何收益。”可这是1996年，科技股泡沫刚刚开吹。许多比皮克斯烧钱更厉害的公司，只因为有个诱人的概念，就能上市圈到大笔的钱，相比之下，皮克斯的成绩单还算是好的呢！何况还有迪士尼概念，外加乔布斯效应！

　　乔布斯下了一个大赌注，认为《玩具总动员》会成功，因此把皮克斯的股票公开发行定在了《玩具总动员》上映一周后进行。在股票市场上有个规则，公司在股票上市前要处于一段时间的缄默期，不能对外宣传自己的企业。结果乔布斯赌赢了，《玩具总动员》的成功，使得他不用开口多说，皮克斯的声誉便与日俱增。

　　乔布斯接着下了第二个大赌注，不顾公司首席财务官的反对，将原计划14美元的股票发行价格提高到22美元。首席财务官担心价格太高卖不掉，而乔布斯则认为没问题，称这样公司能够获得更多资金。

　　1995年11月29日，清晨，在证券交易所的一个交易室里，承接皮克斯上市业务的一家投行已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包括为乔布斯准备好一杯他最喜欢的欧瓦拉胡萝卜汁。皮克斯股票的开盘时间定在7点，离7点还差几分的时候，走廊里传来了一阵匆匆的脚步声，随后出现的是一个姿态无比夸张的乔布斯。7点钟，电话操作台的灯闪烁不停，乔布斯再次赌对了，似乎人人都想要皮克斯的股票，其股票价格迅速从22美元涨到了49美元。

　　“我们呆若木鸡。”皮克斯公司副总裁帕姆·科尔温回忆。乔布斯身价一下子达到了15亿美元。乔布斯按捺住狂喜的心情，对《纽约时报》记者称钱对他来说意义不大，“我的未来不需要游艇，我投资这个公司从来不是为了钱。”他在皮克斯股东大会上说：“如今，电影业只有两个成功的品牌：迪士尼和史蒂芬·斯皮尔伯格。我们要把皮克斯打造成第三个。”“剑寒花不落，弓晓月愈明。”皮克斯的成功上市让乔布斯手中拥有了足够的筹码，他不需要再依靠迪士尼的资助才能完成影片的制作。“因为我们现在可以负担电影成本的一半了，那么我就可以要求获得利润的一半，”他说，“最重要的是，我想要品牌联合。就是说，这些电影将既是皮克斯的，也是迪士尼的。”

　　歌德说过：“要注意留神任何有利的瞬间，机会到了，莫失之交臂。”

　　协议是用来约束弱者的

　　“乔布斯有头脑、能力，关键是有厚脸皮，能够保护皮克斯的利益。他使得公司能与迪士尼进行平等谈判。”皮克斯前营销高管帕梅拉·J·开尔文曾经这样评价乔布斯。

　　《玩具总动员》完美上演、皮克斯公司成功上市后，对好莱坞商业运作规律有了深入了解的乔布斯，认为此前他与迪士尼高管杰弗里·卡曾伯格签订的协议过时了，要重新谈判。或者说，他要撕毁以前的协议。不过，他这一次要面临更强悍的对手，卡曾伯格的老板———迪士尼的掌门人迈克尔·艾斯纳。

　　此前，迪士尼内部发生了一系列重大变故，公司二号人物弗兰克·威尔斯因飞机失事遇难，艾斯纳也因心脏病发作入院治疗。被认为是迪士尼第三号人物的卡曾伯格站出来，向艾斯纳逼宫，要接任迪士尼公司总裁一职，并以辞职相威胁。艾斯纳气得脸色铁青，捂着胸口说：“滚吧！”事后他说：“我不会为腾出位子而自杀。”

　　被赶出迪士尼的卡曾伯格打了三个电话。第一个打给了刚把自己名下的唱片公司以7亿美元的价格卖给华纳公司，手上拥有花不完的钱的大卫·格芬。第二个打给了好莱坞声名显赫的斯皮尔伯格。第三个打给了微软联合创始人、当时在全球富豪榜上排名第七的保罗·艾伦，三个大佬都给了卡曾伯格一个承诺“你要多少钱，我就给多少钱”。于是，含着一柄硕大的金汤匙的梦工厂电影公司随即成立，启动资金高达26亿美元。

　　梦工厂开始和迪士尼对着干。

　　卡曾伯格还引导着梦工厂和乔布斯的皮克斯眉来眼去，而这也成为乔布斯和迪斯尼谈判的筹码。手术康复后的艾斯纳，信心十足地准备迎接乔布斯发出的挑战。但当乔布斯提出他的条件时，艾斯纳还是被对方的狂妄大胆震撼了。

　　乔布斯像扔破抹布一样把原来的协议扔进了纸篓，提出票房收入五五分成，此外还提出了三个要求：首先，在为迪士尼制作的电影上，皮克斯有完全的自主权。

　　其次，乔布斯要把皮克斯注册为一个品牌名，像迪士尼商品特许那样，许可给五花八门的小商品使用。最后，接着上一条，乔布斯要求在与双方合作电影的衍生品上，譬如玩具、快餐包装、DVD包等产品上面，皮克斯与迪士尼的商标大小要一样，平分秋色。

　　乔布斯暗示，如果艾斯纳不答应自己的条件，皮克斯就会投向梦工厂的怀抱。艾斯纳听后，怒不可遏，几乎心脏病复发。被迪士尼一手养大的皮克斯竟然要和自己平起平坐，五五分成。他闭上眼睛，不想看乔布斯那咄咄逼人的嘴脸，但眼前却浮现出卡曾伯格幸灾乐祸的笑容，这小子正等着皮克斯和迪士尼谈崩了而转投梦工厂呢！

　　“无数杨花过无影。”在波诡云谲的好莱坞闯荡多年、老谋深算的艾斯纳平静下来，迅速把原先协议的各项条款回忆了一下。他有了主意，睁开眼睛，表示答应乔布斯的要求，其他协议条款照旧。

　　正磨刀霍霍、准备攻城的乔布斯忽然发现对方将城门打开了。他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在好莱坞，许多顶级的动画电影制作方也仅仅要求15%的电影票房收入，而艾斯纳竟然同意了自己的50%的要求。

　　“那时候艾斯纳还是很讲道理的，对我也还算公平，”乔布斯后来说。艾斯纳接着表示双方再签6部的电影合作协议，这样加上原先的《玩具总动员》，双方的合作共涉及7部影片。乔布斯忙不迭地表示同意。

　　艾斯纳被兵临城下的乔布斯所击败？看起来是这样。但这样想，就太小瞧艾斯纳了，小瞧了这位迪士尼王国的掌门人了。“与敌手的和解只是出于一种想改变自己状况的欲望，或者是出于斗争的厌倦，再不就是对某一坏结局的恐惧。”这是作家弗朗索瓦·德·拉罗什富科的话。

　　在商言商的艾斯纳是这样考虑的：既然有钱赚，多让点给乔布斯也无妨。而且他轻描淡写地称其它条款照旧，其实别有深意，这其中延续了迪斯尼拥有拍摄这些电影续集的权利，这一条款让日后的乔布斯痛苦不堪。此外，艾斯纳开出的续签6部电影的大单是一副“金手铐”，将皮克斯长期牢牢地铐在迪士尼这驾飞奔的马车上，这样梦工厂在人群中向皮克斯公主再抛媚眼也是白搭。

　　激战梦工厂

　　1996年初，获知梦工厂准备筹拍《蚂蚁雄兵》的影片时，乔布斯和皮克斯的导演约翰·A·兰斯特都非常恼火，因为皮克斯早已对蚂蚁题材酝酿多时，这就是《虫虫危机》。乔布斯说：“当杰弗里（卡曾伯格）还在迪士尼工作时，我们就和他提过《虫虫危机》的创意。在过去60年的动画历史中，还没有人想过以昆虫为角色来创作动画电影，兰斯特是第一人。这是他最炫的创意之一。之后杰弗里离开迪士尼，加入梦工厂，然后他‘一眨眼’就想到了一个动画片的创意，哦！昆虫。他假装好像以前从没听过这个创意似的。他是个满嘴谎话的骗子。”

　　除了像乔布斯那样愤怒之外，兰斯特还有几份悔恨。原来在卡曾伯格离开迪士尼后，他还与之保持着私人上的联系。一天，他们见面，卡曾伯格问他下一步有何计划，胸无城府的兰斯特“向他描述了以一个蚂蚁为主要角色的《虫虫危机》，并给他讲了整个故事：主角组织其它蚂蚁，并在一群昆虫马戏团演员的协助下，共同打败了蚱蜢。”兰斯特称自己“当时应该有所警觉，因为杰弗里还一直在问我打算何时发行。”

　　兰斯特抄起电话向卡曾伯格抗议。“他开始讲述迪士尼把他赶出去时所用的阴谋。他说他必须复仇。”兰斯特意识到皮克斯将会不幸成为复仇之火的受害者。正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兰斯特说那也不能抄袭他的创意啊。卡曾伯格干咳了数声，说：“我们在很久以前就想到这个创意了。”还说这是梦工厂的一位创意总监和他共同想出来的。

　　“去你妈的！”兰斯特脱口而出。他平时文质彬彬，几乎没说过脏话。在此后的10几年里，兰斯特没有再和对方说过一句话。

　　一向不肯吃亏的乔布斯可不想就这样放过卡曾伯格，他拨通对方电话，破口大骂。卡曾伯格把自己的底牌量了出来，说梦工厂的第一部重量级作品《埃及王子》计划在1998年感恩节期间上映，而他听说迪士尼也计划在同期首映皮克斯的《虫虫危机》，这显然是迪士尼打算用皮克斯的新电影来报复他。

　　卡曾伯格向乔布斯提出，如果《虫虫危机》首映日期做一下调整，不和《埃及王子》正面冲突的话，他们就延后推出《小蚁雄兵》。乔布斯称：“这是个无耻的敲诈，我不接受。”并说自己无能为力，无法让迪士尼改变首映日期。

　　卡曾伯格说：“你当然可以做得到。你连大山都可以搬动。”他还说当年皮克斯快要破产时，是自己推动迪士尼给《玩具总动员》投钱才拯救了它。“我曾经帮过你们，今天，你不应该帮他们来反咬我一口。”他暗示乔布斯可以放缓《虫虫危机》的节奏而不为迪士尼所知。乔布斯一口回绝了。

　　双方谈崩以后，卡曾伯格给《蚂蚁雄兵》的制作团队提供了充裕的资金，督促他们尽快完成这部电影。他还施展了攻心战术，称要将这部影片上映日期提前。因为《虫虫危机》中的昆虫角色运算量和角色数量远高于此前公映的《玩具总动员》，为了赶工期，同时还要保证影片质量，皮克斯压力山大。市场分析人士称双方展开了一场“不顾一切的战争。”

　　“坏人们几乎要打赢了。”乔布斯在《洛杉矶时报》抨击梦工厂。梦工厂的营销专家特里·普莱斯随后进行反击，“乔布斯该吃药了。”

　　《蚂蚁雄兵》在1998年10月初首映，全球票房达到1.72亿美元。《虫虫危机》6周后上映，全球票房收入达到3.63亿美元。《时代》杂志的评论家理查德·科里斯评价后者：“电影的设计做得精巧绝伦，满银幕的树叶和迷宫，仿佛进入了伊甸园，其间充满了各种毛茸茸的、丑丑的、可爱又滑稽的角色。与之相比，梦工厂的电影就如同收音机那样缺乏表现力。”

　　随后，梦工厂和皮克斯全面开打。皮克斯发行《怪兽公司》，梦工厂就推出以怪物为主角的《史莱克》。皮克斯推《海底总动员》，梦工厂推《鲨鱼传说》；皮克斯推《料理鼠王》，梦工厂推《鼠国流浪记》，等等。皮克斯在与梦工厂狠掐的同时，与迪士尼的纠葛也开始升级。

　　痛苦的合作

　　“如果你把这两个人关进一间屋子里，他们毫发无损地出来的可能性是没有的。”麦卡尔平投资公司的丹尼斯·麦卡尔平曾这样评价乔布斯与迪士尼掌门人艾斯纳的关系。

　　虽然合作的影片鱼贯而出，掌声不断，双方都赚得盘满钵满。但是，迪士尼与皮克斯就像两个合伙做生意的夫妇，生意越做越大，情感却越变越差。乔布斯批评艾斯纳“是个阴暗的人。”而迪士尼的一位高管则调侃乔布斯像一只骄傲的公鸡，“也许只有时间能告诉你，他的‘毛’是否能被别人拔光。”

　　前面提到，迪士尼拥有拍摄合作电影续集的权利，这让乔布斯如鲠在喉。就是说皮克斯如果和迪士尼分道扬镳，后者有权自己另搭台子，拍摄这批脍炙人口的影片续集，使用皮克斯的导演兰斯特所创造的那批传奇形象。“天哪，那是我们的孩子！这些家伙很难善待他们。”追求完美、有极度控制欲的乔布斯说，“约翰（兰斯特）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就会泪流满面。”

　　艾斯纳和乔布斯手中都有“核武器”，都能核平对方。乔布斯无法正面攻击对方，便采取合纵连横的办法，与迪士尼家族的罗伊·迪士尼联手，通过一系列措施，准备把艾斯纳赶下迪士尼掌门人的宝座。

　　罗伊·迪士尼本人对艾斯纳也非常不满，他曾在一次公开大会上抨击艾斯纳，他气哼哼地说：“如果我有足够的步枪，我会用它们来解决这个问题。”乔布斯也抓住机会，在不同的场合对准艾斯纳猛烈开火。最后，在乔布斯与罗伊·迪士尼的联合打击下，艾斯纳比原来的退休计划早一年下台。

　　2005年9月，迪士尼新任掌门人鲍勃·艾格在艾斯纳陪同下，观摩香港迪士尼乐园开幕式。游行队伍在艾格面前载歌载舞地经过，忽然一丝隐忧涌上他的心头，“我发现队伍里最近10年的新角色全出自皮克斯，没有任何一个迪士尼角色。”

　　艾格在公司财务会议上信誓旦旦地表示：“动画现在仍是，而且将来也是迪士尼的心脏和灵魂。”但迪士尼未来命脉被皮克斯牢牢掌握着。在迪士尼市场部门提交的调研报告中，在12岁以下儿童的母亲心目中，皮克斯品牌的平均评分超过了迪士尼。而根据美林统计数据，迪士尼当年从电影业务中获得的利润，有一半是来自于皮克斯的贡献。

　　要避免皮克斯移情别恋，一劳永逸的方法就是不惜血本将它买下来。艾格最后咬着牙，以74亿美元的大价钱从乔布斯手中买下了皮克斯。艾格有一句被广为传播的名言，“一切都可以讨价还价，但品质除外。”

　　本报记者 姜洪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