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耿飚总是那样波澜不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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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关键字:父亲,率兵,部长
  • 发布时间:2014-11-20 16:13

  说起我的父亲耿飚(1909-2000,湖南醴陵人,曾任外交部副部长,国务院副总理,中央军委常委、秘书长兼国防部部长,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中顾委常委),有人评价他是“上山能打猎,下水能摸鱼,出门能谈判,回家能做饭的人物,放到古代就是赵子龙、秦叔宝”。

  在我看来,父亲的一生就像他的名字,大风大火,丰富多彩,有高潮有低谷,但在我们面前却总是那样波澜不惊。父亲的耿直坚毅、能文能武,融入日常工作、生活的点点滴滴。

  “率兵十几万”的大使

  解放战争时期,父亲任华北军区第二兵团(后改称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十九兵团),即著名的杨(得志)罗(瑞卿)耿(飚)兵团副司令员兼参谋长,率部参加了平津战役、太原战役等。新中国成立初期,周恩来总理从战场上召回10位兵团级干部出任驻外大使。本打算任命父亲为中国驻联合国军事代表,但当时中华人民共和国未能恢复联合国席位,父亲便改任驻瑞典大使并兼任驻芬兰和丹麦公使,成为共和国第一位驻西方的“将军大使”。

  父母出国时,我才五六岁。记忆中,从小父亲就顾不上管我们多少事,他在外交部任职20多年,有一大半时间在国外当大使。记得小时候每到春节,外交部就把我们这些父母不在的“留守孩子”召集到首都体育馆开联欢会,还记得陈老总对我们这些孩子讲的话:不许随地大小便。

  那个时候未成年子女可以跟随父母出国,我就在驻瑞典大使馆跟父母共度过一段短暂时光。记忆中,那是个到处都是冰天雪地的国度。父亲当大使的许多传奇故事都是后来从旁人口中得知,让我深感自豪。

  1950年10月1日,中国驻瑞典大使馆举行的第一次国庆招待会上,瑞典皇家海军司令问:“大使先生,听说阁下是位将军,请问您指挥过多少军队?”父亲回答:“不算地方部队,也就十几万人吧。”对方感叹:“那比我们国家所有的军队还多呢!”一旁的贵宾们纷纷过来碰杯,称父亲是“伟大国家派来的伟大的使者”,父亲却说:“我只是伟大国家的一名普通士兵。”

  1969年,父亲作为党的九大后派出的第一位大使,来到阿尔巴尼亚。临行前毛主席叮嘱他,阿尔巴尼亚是“欧洲的社会主义明灯”,我们要加强和发展中阿友好关系。然而父亲在当地却看到这样的现状:当中国连黑白电视机都少得可怜的时候,阿方向中国提出要援助他们,使他们每个农业社都有电视;当中国动用本来就少得可怜的外汇,为阿方进口棉花、织成布、做出成衣时,他们反过来要将成衣卖给我们从中赚钱。父亲还亲眼看到:中国援助的化肥被堆在地里,任凭日晒雨淋……该不该勒紧中国人的裤腰带,去援助阿尔巴尼亚?父亲大胆提出了调整援阿方略的建议。当父亲回国述职时,李先念风趣地对他说:“你胆子真不小,敢说阿尔巴尼亚的‘坏话’!你是第一个提出这种意见的人。”最终,中央肯定了父亲的建议。

  喜欢捣鼓“新式武器”

  耿直、坚毅只是父亲性格的一个侧面。父亲小时候随家人逃荒到湘南常宁县水口山,13岁到铅锌矿当童工,从祖父那里学会了南拳、气功、单刀、点穴等很多本事。一般童工都瘦弱不堪、身体佝偻,父亲却身体健壮、身高腿长,上楼梯一次能跳四五级。

  有关“父亲在革命战争中经常徒手杀敌,以一个团阻击敌人15个团”的故事,我们无缘亲眼见证,但提到父亲“文武双全”,仅从他身后留下的遗物中就可见一斑。一台老式照相机,是1931年他在福建漳州打仗时缴获的,当时一共缴获3台,天生喜欢捣鼓“新式武器”的父亲找到了照相馆的师傅学照相,送了两台给师傅,自己留了一个最简单的。从红军时期开始,父亲便开始摄影,记录长征,后来他把照相机和日记借给了斯诺,解放后还惦记着要找回来,可惜没找到。翻开斯诺的《西行漫记》,有的照片还是父亲的作品。在长征途中,父亲居然坚持写日记,斯诺对长征的了解和描写,有些也得益于此。外人很难想象,父亲小时候就读过一两年私塾,哪来这般文化水平?父亲告诉我们,他都是自学的。他喜欢看书,看完一本就丢掉换一本,碰到实在喜欢的书就背着,行军打仗都舍不得扔掉。

  1931年,红军东征漳州,父亲学会了开车,后来,他曾开着卡车把聂荣臻等接到张家口,还曾把一辆故障车用前加力从河北开到天津。在瑞典时,斯德哥尔摩警方对父亲进行驾驶证考核,称赞他为“自己开车的大使”。到了晚年,父亲的驾驶技术也没有“荒废”,凭着一辆电动轮椅车,曾多次受过腿伤的他在家中行动自如,笑称自己是“老年飙车族”。为了让他“飙车”更方便,家里的门槛都被锯掉了。

  父亲的爱好相当广泛,常常能捣鼓出些“名堂”:他曾给很多人修过表,各种古董钟表他都能修好;他喜欢刻章,刻得有模有样;他喜欢下棋,把身边工作人员都教会了,父子俩“切磋”的机会在他退休后也多了起来;他还会用万用表,让家里的孙辈们很是崇拜……有一天,父亲对我说想要台电脑,我就买了一台给他,并装上跳棋等游戏,很快他也能熟练上阵了。

  坐“儿蹬车”搞“串联”

  “文革”初期,时任外交部副部长的父亲被扣上“修正主义”“资产阶级”的帽子,我们全家被迫从东交民巷外交部的宿舍搬了出来,和黄镇(1909-1989,曾任外交部副部长、文化部部长、驻法大使等)一家住到一起。那是2层楼的3间房,全家八九口人住不下,父亲只好叫已成家的长子长女出去借房子住。那些灰暗的日子,也是我和父亲接触较多的日子。每天我都会把外面的各种消息带回来和他一起沟通、探讨,通过这种交流,也让我更加了解了父亲。

  当时,造反派希望父亲“亮相”反对陈毅,还专门派人来做他的工作。但父亲始终保持清醒的头脑,非但明确表示“不会做这种事”,还和黄镇一起牵头,带领23位大使联合署名写大字报,坚决保卫党的外交路线。为此,父亲和黄镇被造反派定为“耿黄反党集团”,但他还是“不知悔改”。最难忘的是,那时候父亲和外交部一些老干部经常坐着各自儿子的自行车搞“串联”,每次都是我骑车带着父亲,一时间“儿蹬车”也成了外交部的新名词。

  后来,时任中联部部长的父亲顶住了江青以“李进”笔名在《人民画报》上为她开辟摄影专栏的要求。1974年1月25日,在中央和国家机关“批林批孔”动员大会上,江青点名让中联部的造反派上台发言,突然发动对父亲的攻击。部内造反派批判父亲的大字报铺天盖地地涌来。但是父亲并不屈服,指示“不必表态,也不必道谢”,并向周总理表示可否辞职。总理送他三句话:“人家打你,你不要倒!赶你,你不要走!整你,你不要死!”这更坚定了父亲抵制“四人帮”的决心。

  父亲在医院陪周总理最后一次接见外宾后,总理推心置腹地跟父亲说:“那次‘一·二五’大会上,有人发言攻击你,真对不起你,我本来可以不让他发言,是江青递了条子。”父亲连忙宽慰总理,还笑言“这样一来对我倒有些好处”。原来,过去中联部的客人来了,往往由“四人帮”会见、父亲陪见,别人包括父亲的一些老战友以为父亲和“四人帮”是一伙的,有的甚至不理睬父亲了。那次大会后,大家明白了真相,反而跟父亲更亲近了。

  父亲最广为人知的“壮举”可能要数1976年10月6日晚上的“临危受命”了。当晚9时左右,时任中共中央对外联络部部长的父亲被急召到中南海怀仁堂,随后带着华国锋的手令到中央广播事业局接管被“四人帮”长期控制的广播电台和电视台。那天晚上,当妈妈把这个秘密告诉我时,我心里很激动。虽然明知冒着风险,但我们全家都为父亲能参加这样的行动感到骄傲。

  接管广播事业局后,父亲一个多星期后才回家,那些日子他在办公室搭了行军床,吃住都在局里,并向警卫战士下令,有冒充他的签字企图闯入广播室者,立即予以击毙。为了不让家人担心,这期间父亲只匆匆写了张便条给母亲:“告知妻儿放心,很好。六日晚华、叶召集会议整夜欢腾……”

  不徇私情

  1983年6月,父亲当选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并兼任全国人大外事委员会主任。那时外事委员会急需人才,我1970年毕业于清华大学,毕业后,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后转业到光电所工作,觉得自己有文凭、有工作经验,又年轻,想调到外委会工作。哪知,父亲不容商量地说出两个字“不行”。我很纳闷,我向父亲推荐了两个同学,没怎么费事就调过去了,怎么到了我这里就“卡壳”呢?父亲的回答是耐心的却又是不能通融的:“你介绍的两个同学毕业于清华,经面试,有真才实学,工作能力也很强,所以我们才同意调进。至于你,不同意调的原因并不是你没有能力,而是因为你是我的孩子,父子俩在一个单位不合适,影响不好。”

  不久,我靠朋友的帮助到一家大公司当了一名职员。这原本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偏偏有一封“揭发”“他靠其父的势力调动工作”的信送到了纪检部门,说父亲为我的工作调动搞了“特权”。上面很快派人对此事进行调查。最终事实证明,在我工作调动上,父亲别说插手,他连知也不知道。

  附注:耿志远,耿飚之子。1946年生,1965-1970年就读于清华大学工程物理系。毕业后,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转业后到北京光电所工作,后调到中国国际信托投资公司。1989年辞职下海。现任中华社会救助基金会副理事长。

  (责任编辑:楚文)

  耿志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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