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错

　　他的烤红薯摊子正在大学门口。

　　别的小贩烤红薯从不清洗，丢在炉子上直接就烤，他不一样，他把红薯清洗得干干净净，用洁净抹布擦干，然后整齐地摆放在炉子上，仔细地转动、翻烤，烤得红薯周身金黄，冒起了缕缕香甜的热气。

　　没生意的间隙，他就蹲在炉子前，看校门口进进出出的学生。他喜欢看学生青春洋溢的笑脸，打心眼里羡慕他们，能考上这所名牌学府，无疑是出类拔萃的天子骄子，前途必定一片光明。其实，他曾经在这所大学读过书，确切地说，他在这所大学读过5天书。

　　那年月，能考上大学是一件光宗耀祖的大事，更何况他还是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乡亲们说他鲤鱼跳龙门，是个有出息的孩子，以后是吃皇粮的料子。他也这样认为。一进大学，他就把所有精力放在了学习上。课余时间，他泡在图书馆里，如饥似渴地吮吸着书里的知识。他明白，一个从农村里来的穷学生，唯有靠读书改变自己的命运。

　　进校第5天，发生了一件事，使他的命运发生了重大转折。那天，他在图书馆看书到下午，肚子里唱起了空城计，他才想起午饭还没吃，他准备去学校门口买两个馒头充充饥，然后回图书馆继续看书。

　　刚到图书馆门口，图书管理员——一个矮胖的中年妇年叫住他。同学，你等等。妇女用鹰一样的双眼扫视着他，看得他浑身不自在。说，你有没有偷书？妇女像看贼一样瞪着他。没有没有，我没有偷书。从小到大，他第一次被人冤枉，心里十分委屈。最近馆里的书老是不见，你可要说实话。妇女不相信地盯着他。

　　我说过，我没有偷。他觉得心里有一团烈火在灼烧着，让他整个人快要燃烧爆炸了。不是你偷的，你贼头贼脑的干什么？妇女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嘲讽和轻蔑。把你的手拿出来我检查一下。

　　他屈辱地把插在上衣口袋里的手拿出来。你看清楚，我手里什么也没有。他气得浑身发抖。没偷就没偷，凶什么凶，谁叫你长得这么像小偷。妇女的话彻底激怒了他，他像一只失去控制的猛兽，冲上去对着妇女的脸就是几拳，妇女顿时鼻青脸肿，鼻血直流。

　　第二天，他被学校开除了。他灰头土面地回到乡下，父母骂他没出息，把大好的前程断送了。他想，犯一次错又不是判死刑，怕什么。

　　一年后，县化肥厂招聘文书，他有高中文凭，又写得一手好字，以绝对的优势应聘上了。上班没多久，厂长找他谈话。听说你以前在学校打过架，还被学校开除了？那是以前的事情了，以后我再不会犯类似的错误了。他态度诚恳。厂长摆摆手。咱们厂是远近闻名的大厂，绝不能招收一个有污点的人，更何况你还是厂里的文书，影响太坏了。他被化肥厂开除了。

　　后来，一个小商店需要理货员，他不嫌弃工资低，进去做。做了不到一个月，老板来找他。从现在开始，你不用上班了。为什么？我辛辛苦苦干了一个月，从没有出过任何差错。听说你以前在学校打过架，还被学校开除了，你这样的人我可不敢用。他被商店炒了鱿鱼。

　　30多年来，他陆续找了几十份工作，都做不长久，原因都一样——他以前犯过错，有过污点。就连他处对象，对方一听说他打过架就断然拒绝与他交往。你打过人，肯定有暴力倾向，以后打我怎么办？

　　迫于生计，他辗转来到省城，在以前的大学门口做起了烤红薯的营生。选择这个地方，他是要时刻提醒自己：不可以再犯错，犯错就要付出惨痛的代价。他的烤红薯个大，味道香甜，不缺斤少两，常有学生光顾。虽然赚不了多少钱，他已经很满足了。

　　他把烤好的红薯盖上纱布，以免沾上路上的灰尘。一个女学生走过来。大爷，给我一个烤红薯。好勒！他笑呵呵地应声，挑了一个又大又圆的烤红薯，忍着烫拍去表皮的烤灰，放进秤盘里。

　　同学，他的烤红薯你也敢吃？一个卖煎饼的小贩走过来，阴阳怪气地说。同学，我刚听人说他以前在你们学校打过人，还被学校开除了。

　　学生怯怯地看了他几眼。烤红薯我不要了。学生撂下话就跑了。

　　他正要跟煎饼小贩理论，周围摆摊的小贩们齐刷刷朝他围了过来。你打过架，这里不欢迎你。以后不要在这里摆摊了。真是丢人现眼。小贩们对他群起而攻之，如驱赶过街老鼠似的驱逐着他。他百口难辩，默默收拾摊子准备离开。

　　大爷，给我来几个烤红薯。一个高吭的声音压住了小贩们的吵闹声。旋即，一个戴眼镜的女孩挤到他前面。大爷，这一带就属你的烤红薯最好吃了，我们很多同学都喜欢吃，你可千万不能走。女孩说着，挑衅似地看了周围那些小贩几眼。

　　围着他的商贩们，灰溜溜地散去。他那皱纹密布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胡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