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粉丝

  能赚钱才是王道

  高考落榜后,正遇上我妈妈中风,因此我说什么都不肯复读。妈妈拿我没办法,但她也坚决不许我跟朋友去南方打工。虽然躺在病床上,但妈妈威严不减当初,她命令我爸:“你不能让她去,不然我跟你没完!”无奈,我只得呆在家里,每天帮爸爸守水果摊。

  有一天,大东跑来找我,说要带我去干“职业粉丝”,他拍拍我的头说:“你以前只顾着学习,错过了很多好看的好玩的。现在你跟哥干这个,能拿到免费的明星签名,还可以弄到演唱会门票。”见我没什么反应,他又急忙补充道:“你不喜欢明星签名,可以拿到网上去卖,演唱会门票更不用我说了,白送的。”这话我爱听,立刻就决定跟他干了,再说还不用坐班。

  临走前大东丢给我一部脱了漆的诺基亚,说:“在家好好呆着,等我通知。”说完钻进他那辆破面的,屁股冒烟走了。还不到四十八小时,手机就响了,大东通知我第二天一早在学校门口集合。

  大东家和我家以前在同一个大杂院,他爸爸是派出所所长,家里有钱。打从幼儿园起,就有一大帮小屁孩跟在大东后面喊他大哥。后来大杂院拆迁,我们都搬进新小区,而大东爸爸却被双规了。他家没跟我们一起住进新房,而是去了东城旧区的祖屋。那一年大东上高二,他爸坐牢后,他妈就病了,他从此辍学在家。尽管威风不再,但是身边的一帮兄弟还在,大东整天和他们混在一起,不务正业,竟然还能拿钱回家给妈妈治病。

  第二天一早,我赶到校门口时,大东已经在等我,他身后的破面的里挤满了人。见我来了,大东把烟头往地上一丢,习惯性踩上一脚,拉开副驾驶的门说:“赶紧上!”车内坐着和我年纪相当的男男女女,怀里各自抱着牌子。

  车子开出国道,向机场飞奔而去。车上的人开始闹哄哄,大东一边驾驶一边大声吩咐:“到现场后少安毋躁,省点力气,等人到了再喊,使劲喊。”

  我数次回头,终于看清他们手上的牌子,上面写的是“安哲我爱你”。那是一个选秀节目出来的明星,曾经在娱乐圈有些动静。因为太长时间没有作品,再不出来闹腾一下,估计观众都快把他遗忘了。

  我把头探过去,压低声音问大东:“当一天骗子能给多少钱?”大东腾出一只手迅速敲了一下我的头:“什么骗不骗的,能赚钱才是王道。”我坐回座位,望着两旁迅速退后的槐树,觉得大东说得对极了。当年他爸爸坐牢,他得赚钱养家;如今我妈病了,我也得赚钱养家。

  假粉丝遇到真粉丝

  在机场出口处等了两个小时,晚点航班才姗姗来迟。戴墨镜的安哲一出现在闸口,大家就举着牌子尖叫、呐喊。还装腔作势和保安进行肢体碰撞,要冲过去求签名合照。我心里有芥蒂,喊得有气无力,被他们挤得东倒西歪,还被一个穿红衣服的人从后面狠狠撞了一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前后不过十五分钟,安哲和“歌迷”拍了几张照片,签了几个名后,就钻进汽车走了。按照之前的规定,我们跟着汽车小跑了一段路,吃了一嘴的尾气之后,这才“垂头丧气”折了回来。

  一个穿红衣服的女孩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对我说:“刚才真不好意思啊,没伤着你吧?”原来是她,那个撞我的人,她和我们不是一伙的。

  她告诉我,她叫小西,从选秀节目开始至今,一直很喜欢安哲,是真正的铁杆粉丝。行规的缘故,我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假装也是安哲的粉丝,随便和她搭几句后,赶紧撤。小西追过来,掏出手机问我号码,她说:“都是‘甘蔗’,以后互相有个照应。”甘蔗,就是安哲粉丝的统称。

  面包车上,大东给我们每人发了三十块。捏着皱巴巴的钱,我的心情开始明媚起来。大东说:“怎么样,哥会介绍烂活儿给你吗?下回使劲喊,别像刚才那样有气无力了。”我一边把钱装进口袋,一边啄米鸡似的点头。

  跑过几场,我渐渐熟悉了职业粉丝这一行。秘诀就是嗓门要大,镜头一来就要保持情绪激动。一场一结的付费方式让我爱上了这碗饭,如果有幸被记者拍到,上了新闻,还会有额外的奖励。

  有一次在桂林米粉店,大东一边稀里哗啦吃面,一边告诉我这一行的内幕。简单来说,大东是粉头,负责招假粉丝;他的上级叫金领粉丝,负责招揽生意,跟明星的经纪公司签约。金领粉丝和娱乐圈二三线明星都很熟,事实上,也只有那些不红的明星,才会请我们去充场面。

  大东还告诉我,安哲所在的经纪公司花大价钱跟我们签了半年。凡是他出现的公众场合,我们都派上一大群人到现场助威。接下来,我们准备在网上发布大量有关安哲的信息,比如在热门网站发帖、为他制作个人网页、博客,扩大影响面,造成遍地开花的景象。大东把这个美差交给了我,从此我不用再去跑场,只负责操作电脑,我成了中级粉丝。

  中级粉丝能拿普通粉丝一倍多的薪酬,因此我干得很卖力。凭借天生擅长炒作的本领,我杜撰了一条安哲开艺术学校的假新闻,一时之间网上掀起一阵热潮,把安哲誉为“安校长”。

  努力造假终于有了好转变,安哲渐渐活跃起来,除了唱歌,还拍电影和电视剧。我们继续鼓动他的经纪公司,让他们趁热打铁将他捧得更红。事实上,我们是想接更多的场约,赚更多的钱。

  这个时候,一个快被我遗忘的人打电话给我。喂了几声之后,我才想起她就是小西。

  彼此相忘于江湖

  繁华的步行街,小西缩着脖子站在角落里。她披着头发,身边放着一只拉扛箱。见到我,她期盼地说:“请我吃碗面吧。”我带她来到街边小食摊,叫了碗面,再来几串麻辣烫和几瓶啤酒。

  几杯酒下肚,小西说:“这个城市我只认识你,只能来找你。”

  原来,小西对安哲不是一般程度的迷恋。高中之前她一直是品学兼优的学生,自从迷上安哲后,其他东西她一概没兴趣,更别谈专心学习了。在她家里,有安哲所有的专辑和剪报。为了能见到安哲本人,她不惜奔走于各个城市。今年她高考落榜,被父母逼着上一所成都的大专。她本不想来,可是当她得知安哲要来成都办演唱会后,就醉翁之意不在酒地赶来了。“现在学校早放假了,你还呆在这里干吗?”我忍不住打断她。

  听了我的问话,小西又灌了一口酒,绝望地说:“我去上了一所艺术培训中心,据说是安哲开的,还说毕业后有机会和他同台演戏。没想到交了钱,才一个学期中心就倒闭了。我不敢回家,四处辗转打零工,混到现在身无分文……”我下巴都惊掉了:“你把家里给你上大专的钱拿去上骗子学校了?”

  后来小西喝醉了,蹲在路边呕吐。我本不想理她,她这种情况一粘上就是个大麻烦。可是想起她和我同一年毕业,都没考上大学,再说还有我杜撰的那个“艺术学校”……我的心软了。

  我给大东打电话,他开车来帮我把小西弄了回去。临走前,大东在门口对我说:“这种人你少惹,明天买张车票让她走人。”

  第二天小西酒醒了,对我千恩万谢后,从衣领里面拉出一根红绳,红绳上绑着一只长命锁。她把锁递给我,说:“金的!你拿着,想办法给我弄张安哲下周的演唱会门票。看完演唱会,我立刻回家向爸妈负荆请罪。”我知道,即使我不帮她,她也会再想其他办法的。思量过后,我接过了她的长命锁。

  我去找大东,他用牙齿咬了咬那把锁,说:“是真货。我这里还有几张门票,你给她一张,下午安哲会到万达广场剪彩,你陪她去吧。”下午,我们一行二十几人早早守候在购物广场,安哲要来给某奢侈品牌剪彩。然而直到天黑,他都没有出现,小西心情低落地跟我回家。

  第二天,娱乐频道播放了安哲的采访,他解释说昨天到场粉丝太多,为了维护公共秩序,他不敢出现,只好原路返回。明明不是大牌,却故意耍大牌。

  几天后,传出安哲酒后驾车撞死人的新闻,他当时找人顶了包。被查出来后,安哲信誉大减,网上骂声一片。演唱会黄了,排队退票的人哭爹喊娘,之前没买到票的沾沾自喜。

  我送小西上火车时,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把长命锁还了给她。我问她:“想好回家后如何跟父母说了吗?”她眼神空洞,摇摇头,答非所问地说:“我感觉自己好傻啊!”

  小西走后,我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到底有多少青春年少的生命像她一样执迷不悟?他们被明星的光环所迷惑,所倾倒,是明星害了他们,还是他们自己害了自己?抑或是,害他们的罪魁祸首就是我们——一群所谓的职业粉丝?

  我再也不曾与小西见过面,可是我时常会想起她,一想到她,我就无法把这一行干得心安理得。一年后我选择了复读,从此结束了职业粉丝的生涯。

  原载于新故事2012年02期

  尘世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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