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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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5-01-19 09:47
使设计为大多数人服务,不光需要打破技术的屏障,也需要设计师突破现实中的各方阻力,最终将自己的设计方案嵌入社会民生。
一百多年前,一位叫威廉·莫里斯的设计师就幻想着一种“最有力的方式:使所有人能够开心地购买物有所值的产品,装点他们的生活”。那以后,设计思潮绵延更迭,可几乎所有的设计师在发出自己的声音时,都会附加同样的语言:设计,要为大多数人服务——这已然成为设计师心目中的道德箴言。然而,直至今天,我们依然不得不面对这样的现实:基于强大的经济法则和由此产生的事实上的利益层级,大多数最优质的设计资源,依然在为这个世界上相对少数的富有人群服务,这使得设计师的职业在某种程度上与民众生活存在着事与愿违的疏离。设计,尽管一直擎着为人民服务的旗,却始终无法占据人们心中导引生活的王座。
还好,在现实的设计世界总有这样一些人,揣着一颗温暖世界的心经营着自己的理想国,也让我们在纷繁的现实面前,感受到设计师人性深处的善意。
WikiHouse:为99%的人设计
2013年2月的一场TED演讲,让英国设计师埃勒斯戴尔·帕尔文(Alastair Parvin)和他的WikiHouse团队被亿万人熟知。他们借助貌似并不复杂的CNC打印技术,让许多囊中羞涩的人觉得:拥有一座自己喜欢的房子,似乎已经没那么遥不可及。
为99%的人设计,WikiHouse做到了!不需要专门的建筑职业训练,任何人都可以通过WikiHouse网络平台,下载skechup,进行简单的建筑设计;更多的是选择,选择那个你喜欢的、且早已经由专业建筑师在软件中构建好的空间类型,然后连接CNC打印机,直接打印出如宜家家具般的建筑部件。这以后,只需要三五个好友,像拼接大型积木一样依次将一层层的板材变成梁柱,进而构筑起自己的建筑空间。所有这一切的操控,简单到在一台最普通的平板电脑上就能解决。
这种便捷的方式导致了WikiHouse项目在世界各地的迅速传播。在新西兰的基督城,有一支团队利用WikiHouse的资源建立了震后安置房。而WikiHouse团队也已经与里约热内卢贫民窟的一支团队合作,在当地建造了社区工厂和微型大学。在今年的伦敦设计节上,WikiHouse团队甚至推出了基于“WikiHouse 4.0”数据平台的首个二层建筑单元。
经济、实用,并且兼容了每个家庭对建筑空间的想象;更重要的是,WikiHouse的理念消解掉的是公众与建筑师之间最强大的技术隔阂,这背后,是设计的善意,更是设计师的善意。正如WikiHouse的创始人埃勒斯戴尔·帕尔文所说:“如果 20 世纪最伟大的设计工程是消费民主化,那是亨利·福特、可口可乐和宜家的事。而我想,21世纪最伟大的设计工程是生产民主化。”帕尔文所倡导的“生产民主化”,正是在设计师运用自身优势,消解与设计有关的技术壁垒之后发出的宣言。新一代设计师的挑战在于如何能将自己的设计贡献给更多的人,将原本由设计师占有的资源开放给公众,这无疑是一种观念上的巨大进步。
然而,伴随这种设计行为层面的善意的推展,一丝隐忧也渐趋浮现。在越来越多的人认可拥有便捷的技术可以极大地改善普通人生存环境的同时,是否隐藏着连设计师自身都尚未知觉到的将设计“扁平化”的陷阱?对于受众而言,其建筑梦想与最终的建筑实体之间,毕竟不只技术这一堵墙。“WikiHouse”平台提供的是免费的技术,可是技术转化为建筑部件的设备、原材料依然需要借助中间商,我们可能无法想当然地认定,真正从技术中受益的究竟是那些需要相对廉价建筑的人们,还是拥有CNC打印设备的精明的建筑制造商?同时,好的设计真正进入人们的现实生活,需要经济、政策、习俗等等诸多外部条件的支持和协调。设计背后庞大的社会系统和产业链条,每一环,都牵引并决定着设计照进现实的最终路径。设计师既应为设计负责,同时也不该回避对隐藏在设计背后、影响其实际发生的各种因素的思考和介入。
有没有可能,做这样的设计师——不只关注技术的力量,在技术的推广与设计项目的最终实现、普通受众的切实受益之间,身体力行地架构桥梁?答案是肯定的。
坂茂:“给予”的智慧
2014年3月25日,普利兹克建筑奖暨凯悦基金会主席汤姆士·普利兹克宣布:日本建筑师坂茂(Shigeru Ban)荣获2014年普利兹克建筑奖。普利兹克建筑奖评委会主席帕伦博勋爵说:“坂茂象征着大自然的力量,鉴于他在遭受自然灾害地区为无家可归者和丧失财产者提供的志愿服务,这一提法恰如其分。”不同于许多名人选择捐资募款,坂茂对灾后重建的参与方式,让人深深感受到建筑师履行社会责任散发出的光和热,以及一种“给予”的智慧。
坂茂曾在接受采访时说:“建筑师往往与社会特权阶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从历史上看,人们往往用金钱或政治力量,聘请建筑师来为其工作,体现的是地位与财富。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我感到非常沮丧。与此同时,我也注意到,当灾害发生时,人们居无定所——在那里,我可以伸出援手。”美国《时代》杂志曾经评价:“坂茂想让大众能够得到美好的东西,包括最贫穷者。”
从20世纪90年代用纸管替代铝框和木材做骨架为卢旺达难民营搭建帐篷开始,坂茂的纸管建筑为日本、印度、斯里兰卡、土耳其、海地、新西兰和美国等国家的无数难民和灾民提供了庇护。“5·12”汶川地震后修建的四川成都华林小学过渡性质的纸管校舍和2014年雅安地震后修建的太平镇苗苗幼儿园,都是坂茂的用心之作。
坂茂的纸建筑,是他与这个世界上物质更匮乏、更需要建筑物的人们对话的媒介,尽管这些建筑无法如纪念碑般永久地存续。这位善良的设计师告诉人们:“决定建筑持久性的,不是开发商所使用的材料,而是能否得到人们的支持。简单以营利为目的的建筑,即便它是混凝土构造,也是昙花一现,难逃被拆除的命运。如果得到人们的尊重和喜欢,即便是临时建筑,也可以像纸教堂一样,获得永生。”
尽管早已蜚声全球,但坂茂的灾后临时建筑并非最初就受到政府的青睐。“我曾提议用纸管分区的临建形式,在疏散中心给大家提供一些隐私空间,但政府方面担心这样会增加管理和控制的难度,因而不乐意接受。”政府不愿接受没有成功先例的做法,坂茂予以充分的理解和尊重。为了能让自己的设计为灾后有需要的人服务,坂茂选择首先跟非政府组织的一些疏散中心合作,为灾民提供免费的纸管分区临时建筑。这些建筑为受灾人员安置提供了极大便利。在看到了显而易见的效果之后,坂茂的低成本灾后纸管临建最终正式被政府采纳并广泛应用。作为建筑师,坂茂的纸建筑无疑是其卓越设计能力的体现;而在说服政府采纳设计项目、最终实现设计与受众的无缝对接时,他所体现出的坚持,却让我们深切感受到一种饱含对人类社会关怀与责任的“给予”的智慧。
较之WikiHouse,坂茂的“给予的智慧”显然使设计的善意更大限度地被平凡人的世界接受。我们也必须看到,作为在建筑界享有盛名的设计师,坂茂的设计影响力显然有助于他的设计善意最大限度地彰显。并不是每个设计师都拥有如坂茂一般的影响力。少了“影响力”做支撑,设计师还能否将自己的设计善意嵌入到生活的每个细节当中,解决设计有可能涉及到的一切问题呢?答案也是肯定的。在中国,有个叫周子书的年轻设计师就做到了。
周子书:设计师的社会实验
也许在几个月前,在中国的设计圈里没有人知道周子书是谁。然而,他和他的地下室改造项目横空出世,短短几个月时间,数千万人知道了这个从英国中央圣马丁艺术与设计学院留学回来的青年人和他的“社会实验”。
我们不妨先看看他做了什么:和地下室的居民聊天、交朋友;改造了位于中央美术学院附近的一处地下室空间,确切的说,是两间不大的地下室和这两个房间与地面之间的通道;改变了地下室居民刘先生一家三口的生活;建立了地上、地下居民沟通的有效平台;结合地下室空间属性展开适度的商业运作,地下电影院、工作坊计划应运而生;设想了地下居民未来的居住可能性……所有这一切,似乎并不完全与设计关联,却切切实实地在设计行为的导引下推展、生成。所以,周子书自己也说,这并不单纯是一个设计项目,这是他的一次“社会实验”。
客观来说,周子书的“社会实验”并非如他想象的那般完美,比如将部分地下室的居民移至高层建筑楼顶平台的设想在很大程度上也只能停留在“设想”的层面。但这并不妨碍这个项目本身的成功,他的“社会资本重新分配”的理念没有落空,也得到越来越多资本的关注和支持。这正如著名设计学者方晓风先生谈及周子书的项目时所说:“这个项目的广泛传播,其动力来源于传播过程中公众所体会到的善意,包括设计师对社会的善意,也包括社会反馈给设计师的善意。”
设计师自觉地将设计行为嵌入到社会现实当中,不回避多方利益的博弈,并通过有意识、有目的的设计行为引导公众,在政府、受众、商业的利益夹角中找到平衡,实现理念和行为的最大化社会认可,从而使项目本身具备可持续发展的内在动力和外部支持。这正是周子书这个年轻设计师带给我们的启发。
其实,无论是人们对那场关于“WikiHouse”演讲的热切关注,还是整个设计世界对坂茂的推崇,再到坊间对周子书“暴改地下室”项目的热议,都在提示我们这个社会对设计有着怎样的期待。当技术的推力一步步成就了乌托邦的实现,为更多人服务的设计理想,既需要设计师抱有面对受众的热望,主动消解技术屏障的勇气,也强调其面对制度、经济、现实层面的种种阻碍时,投注更大的热情,与现实磨合,甚至有原则、有策略地妥协,从而将自己的方案有效地嵌入到社会民生的各个角落并发挥作用。这,或许才是设计最大的善意。
文 Article>张长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