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军官的汉语女教师(二)

  • 来源:章回小说
  • 关键字:自杀,红卫兵,强暴
  • 发布时间:2015-01-28 13:57

  韩香草被押到后院,吕队长在玻璃窗上看到了这一幕,心里说,这妮子倒霉。

  五、香草惨遭菊田强暴

  韩香草倒霉在一抬头上。

  菊田坐在摩托车的挎斗里,正向走过他身边的三个人看,因为其中有个女人。而韩香草听到摩托车响,不由自主地猛一抬头,又赶紧低下。菊田心中“咯噔”一下,嘴里就冲出了“站住”两个字。因为韩香草的惊鸿一瞥,深深地刺激了他的某根神经。

  菊田把吕队长叫到后院,问了问韩香草的案情,说:“她的案子,我的再审。”吕队长一边答“是、是、是”,一边心里在嘀咕:这妮子,算完了!

  菊田从监房把韩香草提出来,煞有介事地审了一次。韩香草吓得只是“嘤嘤”地哭。日本人在五女寺设据点两年了,但她真正面对面地见日本人还是头一次,过去只是远远地看到过。

  哪里想到,这次审问之后,没有让她再回监房,而是把她押到一间窗明几净、阳光充沛的房子里。

  后院是五女寺的主院,五间大北屋的地面明显地高出院子五尺。进北屋要上六级台阶,台阶上面有个和北屋一样长、六尺宽的高台子,高台子左、右和正面有半人高的镂空花墙,花墙上摆着些四季时令花草。五间北屋西首两间会客室,中间两间是菊田办公室,东首那间是卧室。韩香草就是被押进菊田的这间卧室的。她莫名其妙地在一把椅子上呆坐着,不一会儿,一个小日本兵进来,给她倒了一杯茶,轻轻放到茶几上。他手指指杯子,嘴里“啊、啊”着,示意韩香草喝水。韩香草看出这是个哑巴,样子比她还小。他憨憨地一笑,对韩香草一鞠躬,走了。韩香草喝了几口茶,回过些神来,开始打量这间屋子,靠北墙有张床,席子上还有干净的黄色军被。一套紫红色的雅致的家具:大衣橱,矮矮的坐椅,花几等等,上面都雕着花卉人物,看来,这是大财主家的物件。玻璃窗户上挂着鹅黄色的窗帘。韩香草不明白为什么把她押到这里,一想到爹娘,她又流下泪来。

  下午,菊田来到这间屋子,态度温和地同韩香草谈话:“韩小姐,你的案子恐怕一时半会儿弄不清楚,你先在这里住下吧,在审查你的案子期间,你负责教我汉文,算我的汉文老师吧。你不要想家,这里比家里还要舒服,有什么事可以让杜秋去做。”他指了指小哑巴,小哑巴也朝韩香草点了点头。

  韩香草没想到这日本人的中国话说得这么溜。

  菊田在办公室支了张行军床,他睡在那里。他规定韩香草每天必须教会他五个汉字,上课时间是每天下午三点到五点。小哑巴杜秋给韩香草搬来了一些书,有课本,也有别的消遣解闷的书。五天以后,菊田从吕队长嘴里知道,中队丁文书和她是街坊。他把丁耀祖叫到办公室,命令他必须说服韩香草安心地在这里当汉文老师,否则的话,案子说轻就轻,说重就重。丁耀祖战战兢兢地来到韩香草屋里。小哑巴领丁耀祖进来便出去了,屋里只剩下他和韩香草两人。韩香草像见到了亲人,流下泪来。

  “别哭、别哭,你看菊田太君对你多好,若是别人,命可能都保不住。”他怕墙外有耳,不敢造次。他心里的话是,凡是押到这后院的人,有几个能活着出去?“俺是冤枉的,可在这里不说长不说短,有啥弄不清楚的。”

  “你看太君对你多好,安下心来吧,总有个出去的日子。太君说了,你若想你爹娘,可以让他们来看看你。”

  两天后,香草爹娘由丁耀祖陪着,来到据点后院看望女儿。香草爹看看环境,无奈地说:“大侄子,给日本人当教师也行,总得有个期限,到了期限就得让回家吧?麻烦你对日本人说说这层意思。”

  丁耀祖连口说:“那是,那是。”心里说,俺这样说,不是找死吗!香草娘说:“整天关在这里,不让俺闺女回家,这算哪门子事啊?”

  十天后,一个雷鸣电闪的夜晚,菊田夺去了韩香草少女的贞操,得到了处心积虑、梦寐以求的肉欲享受,完成了他在这间小屋筹划建立个人慰安室的第一步。那天晚上菊田正在温和地同香草交谈间,突然走近了她,拥抱住她,正巧此时屋顶上炸响一个巨大的霹雳。伴随着一道耀眼的闪电,韩香草看到了菊田那张充满淫邪的变了形的马脸,就吓呆了,继而极力挣脱、抗争,但一个姑娘哪里抵得过色胆包天的日本军官?

  第二天上午,菊田命人去前院把丁耀祖叫来。丁耀祖颠颠儿地跑来,在菊田面前垂手而立,恭恭敬敬地报告:“太君,丁耀祖奉命来到。”菊田这次十分和蔼,但又不失尊严地咧嘴笑笑,说:“丁桑,你的坐。”他指指旁边的一把椅子。丁耀祖哪里敢坐,仍是谦恭地站着。菊田对丁耀祖在他面前的态度很满意,又说:“丁桑,不要客气,你的坐。”丁耀祖这时才听出菊田称呼自己“丁桑”,心里掠过受宠若惊的感觉,屁股挨着椅子边坐下了。

  菊田也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笑笑说:“丁桑,今天的来,是交给你一个任务,你的去你的街坊韩香草的屋里,做说服规劝工作,让她安心当我的汉文教师。告诉她,我叫她做什么她就应做什么,我叫她怎么着她就应怎么着,否则,是没有机会回家的。她的父母还会以破坏皇军治安战的罪名,押到县城宪兵队去受刑,你的明白?”

  “明白,明白。”丁耀祖慌忙起立回答,早已吓出一身冷汗。

  菊田站起来,亲切地拍拍丁耀祖肩头:“丁桑,你的年轻有为,这件事做好了,你就是为皇军治安战立了大功了,我要提拔你当保安团二中队副中队长。但条件是此事必须做好。”菊田没有说“否则”的话,但丁耀祖从菊田突然变得冷峻的眼神里看得出来。他心里想,此事如果做得不让菊田满意的话,菊田必定会让他喝一壶的。

  “你的,现在就去。”菊田命令道。

  “是,太君。”丁耀祖退出菊田办公室,几步便到了东面的房间。他敲敲门,听到里边有“嘤嘤”的哭声,不见有人来开门。小哑巴便轻轻地把门推开,示意让丁耀祖进屋。丁耀祖有些怯怯地进屋后,小哑巴又把门关好。

  丁耀祖看到,韩香草头发凌乱,憔悴的脸上满是泪痕。丁耀祖一惊,忙问:“香草,你这是咋啦,想家了?”

  “他不是人!”韩香草牙缝里漏出这四个字后,又哭起来。

  丁耀祖没有忘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他不管韩香草哭不哭,便把菊田刚才的话对她学说了一遍。

  “他不是人!”韩香草牙缝里又挤出这四个字。

  为什么韩香草只说这句话?丁耀祖忽然明白了,韩香草肯定是遭到了菊田的强暴。他想起了吕队长在一次酒后说的话:你街坊那妮子,菊田肯定不会放过她的!这也怨她,谁让她长得俊呢!他这时才明白了刚才菊田说的“我叫她做什么她就应该做什么,我叫她怎么着她就应怎么着”这句话的含义。想到这里,丁耀祖嫉恨难耐:娘的,日本鬼子,韩香草应该是老子的,老子还没有得到,你倒先占了便宜!嫉恨归嫉恨,可胳膊焉能拧过大腿?丁耀祖脑子急速地转着,副中队长的位子正等着我呢,再说,他也实在不愿看到如果韩香草不从,菊田来了邪劲,把她的爹娘押到宪兵队喂了狼狗。他又怨恨起韩香草:活该,俺爹托人提亲,你若爽快答应了,哪有这些烂事?反过来他又感谢起韩香草来,如果不发生这些烂事,哪里会有副中队长的位子等着我?自己当了官,什么样子女人找不到?找了老婆我再找姨太太,哼!

  想到此,他有些飘飘然起来,他觉得眼前的韩香草是棵摇钱树,不,是自己的加官晋爵之树。想到此,他细声软语地说:“香草,古语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先委屈两天,保住命是最要紧的。再说,你若不好好当菊田太君的汉文老师,不听他的话,你家韩大爷韩大婶就要被押到宪兵队喂狼狗。人生一世,百善孝为先,不能因为你,殃及父母啊!香草你要好好掂量啊!过两天我再来看你。”

  丁耀祖开门出去,见小哑巴在门口候着。他一边走一边长长吁了口气,心中如释重负,又有些优哉游哉。韩香草,哼,现在成了被日本鬼子糟蹋的贱货,谁要?倒贴我也不要了!那就让她当我的加官晋爵之树吧,他感到眼前亮出一道金色阳光。

  陵县县委为了粉碎敌伪治安战,加强了政治攻势和武装制裁。县武工大队、各区武工队派出得力人员,组织了各乡武工分队。丁五被派到了王家洼乡,他藏匿在土屋村堡垒户家。这里离王家洼乡公所五里地,离五女寺据点也是五里地。堡垒户王奶奶家在土屋村村头上。她的儿子是个布贩子,日本人刚占了陵县时,有一次到孤山镇赶集卖布,集上嚷着进来了八路,炸集了。她儿子为照顾摊子,没跑,让汉奸队的流弹打死了。她儿媳悲痛过度,卧病在床,两个月后撵自家男人去了。家里撇下了王奶奶和两个孙子,大的十四,小的三岁。两年后,大孙子对奶奶说,要出去当八路为爹报仇,跑出一百里地参加了八路老三团。家里,只有她和小孙子相依为命。因为王奶奶家在村头,有情况便于脱身,她家又是抗属,就发展成堡垒户。王奶奶和她的小孙子充当了丁五的联络员。这时,王家洼乡斗争形势十分严峻,三个村的两面村长被菊田设计密捕,关在据点后院监房。

  家里发生的变故,丁五早已风闻。第二天夜里,他潜回五女寺村,找到一个本家大爷。大爷说:“你三婶的尸首,族人们已把她埋到丁家墓田。韩家闺女的事……”大爷沉吟着说,“玄乎。她爹娘为此事急死了,四处打点,这事弄得韩家醋坊快败了。可据点还是不放她,又有人风言风语地说,她在里边吃香的喝辣的享福呢。听丁巧嘴说,香草在据点里给皇军头目当汉文老师,皇军没有难为她,汉文学完了,就会放出来。丁巧嘴说这是他儿子回来对他说的。老街坊对他这说道半信半疑。”

  两天后,区武工队在五女寺据点的内线,保安团二中队的田班长在王奶奶家同丁五秘密接了头。丁五急切地想知道被日军密捕的三个人的情况。田班长说:“菊田不让保安团插手,三个人关在后院地下监房里,天天被折磨,已经命悬一线。菊田放出风说,如果他们还不说出八路军掩埋的那两门大炮藏在什么地方,几天后就要把他们公开活埋。”

  丁五已知道这三个两面村长是菊田设计把他们诓进据点的。说是全乡各村村长到据点里开布置治安任务的会,九个村长进去后,有六个开完会即回家了,留下了这三个村长。这三个人确实是我地下党员,曾参与埋藏老三团在黄峪伏击战中缴获的一批长枪、掷弹筒和两门山炮。可是谁出卖了这三个同志呢?田班长怀疑是丁耀祖,因为他被据点派下来,坐镇王家洼乡乡丁队,成天领着两个歹人像狼狗一样拿鼻子到处乱嗅,干得可来劲了。他不定从什么人嘴里打听到线索,向菊田报告了,菊田设计抓了他仨。但这只是怀疑没有确凿证据。

  丁五又问到韩香草的情况,田班长说:“这菊田是个淫棍,他凡是看上的有些模样的女人,便千方百计弄到手,韩香草不是第一个。他是让韩香草教他汉文不假,但这是幌子,实际上他是想‘金屋藏娇’,把韩香草囚在那里供他蹂躏,听说这小子已经糟塌了韩香草,并且威胁她不乖乖地听话,她的爹娘便会被逮进宪兵队喂狼狗。”

  丁五听到这里,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冒金星。他下决心,回到王家洼乡,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也要救出那三个命悬一线的同志和韩香草,因为她是为救他而遭大难的。

  这么想着,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便问:“田班长,那个吕队长是哪里人?”田班长想了想,说:“平原县大围子村。离这里三十里地。前些日子我刚上他家出了趟差,给他家送回了四面袋洋面。”

  丁五如此这般,把自己的想法对田班长悄悄说了。田班长说好。事不宜迟,四条人命还在菊田手里呢!他决定当晚就去区武工队找李云队长,汇报自己的想法。在山路上,他突然想到那三个同志万一有人顶不住,说出藏大炮的地方,那老三团黄峪那场战斗中,几十名牺牲的战士不就白白送了性命吗?不过这话他没对任何人讲,只是自己琢磨。

  六、丁五设计救香草

  这天是腊月二十八,平原县大围子保安团二中队队长吕成中老家,来了三位保安团士兵,赶了一辆大车,拉大车的是匹东洋马,可神气了。这三个士兵吕家认识其中一位,是来送过洋面的田班长。田班长把一封信恭敬地递给吕成中的老父亲说:“老太爷,俺队长请您老到俺据点去过年呢。”吕老爷子拆信来看,见信上说:儿子因军务在身,不能回家过年,今年王家洼乡因皇军的治安战成绩辉煌,百姓安居乐业,各村各保要玩龙灯耍狮子,想请您及母亲大人和玉珍、小泉子来五女寺过年,咱们一家人也得以团聚。吕老爷子喜滋滋地对吕老婆子说:“儿子请咱去他们据点过年呢!”这吕家老婆子当家,她扫他一眼说:“都走了,这家撇给谁。你们都去吧,俺在家看家。”于是就这么定了,吕老爷子和他的儿媳、孙子小泉子去,老婆子在家看家。吕家招待三个士兵吃完了饭后,他们也收拾停当,于是就上路了。田班长说,这时候去,天不黑就能赶到。

  吕家三口人坐在马车上,一个十八九岁的士兵坐在车帮前边赶车。这士兵方脸膛,粗眉毛,厚嘴唇,右腮上有一道一寸长的伤疤,赶车十分内行。田班长和另一个士兵在后边背着枪跟着。走了一半路时,大车从大路拐向了一条向南的小路,吕老爷子以为是这几个兵不认道,走错了,提醒说:“咦,田班长,这上五女寺不是往东吗,咱怎么向了南?”田班长紧走几步,对吕老爷子说:“老太爷,不会错,前头张格庄那里,皇军修了条治安壕,很不好走,这条小路虽窄巴些,但是条近道。”吕老爷子点头信了。又走了半个时辰,他们进了一个僻静的小村,一伙背枪穿便衣的人上前招呼:“来了。”赶车的方脸点点头。吕老爷子和他儿媳玉珍、孙子小泉子被接下车。一个背匣子枪的二十多岁的人亲热地对吕老爷子说:“吕大爷,到了,快下车歇歇暖和暖和吧。”吕老爷子此时生疑了,不是上五女寺吗,这是上了哪里?他目光找寻田班长,田班长正在远处和一个人拍肩捶胸,亲热地说话呢!吕老爷子三人被热情地领到了北屋里。屋里很暖和,炕上有一笆篮花生红枣。三人被让到炕上坐下,有人便端了冒着热气的茶水送上来。一会儿,田班长领着那个背匣子枪的人进了屋。田班长介绍:“老太爷,这是八路军唐家区武工队李队长。”李云朝吕老爷子点头笑笑。这边,吕老爷子和他儿媳脸色早吓黄了,他嘟念着:“俺娘哎,这咋上了八路窝里啦!”他膝盖一曲跪下了。他儿媳见公公这样,也下了跪。小泉子正嚼着香喷喷的花生,见爷爷和娘这个样,顿时吓哭了。吕老爷子说:“八路大爷,俺可没做恶事啊,饶我们一命吧。”李云说:“大爷,不要这样,起来说话。”两个战士把他俩拉了起来。李云实实在在地说:“大爷,你们的情况我们一清二楚,在吕家围子,你们和街坊邻居,全村百姓还是和睦相处的,对抗属也没有向敌伪告密,总之,是没有什么恶事。可是——”李云说到此处,顿了一下,脸色严肃起来,“你儿子吕成中吕中队长在五女寺据点就不一样了,他身为保安团二中队长,助纣为虐,参加鬼子组织的扫荡,捕杀我抗日军民,犯下的罪行一大串,我们都一一记得清楚,他是上了八路军‘斩两蛇’活动名单的。所以这次请你来,是想挽救他的。”

  “李、李队长,咋个救法?”

  “请你写一封信,让他回头是岸。我们最近准备拔除五女寺敌伪据点,让他做我们的内应。据点拔除之日,就是你儿子为人民立功之时,我们会从名单上抹掉他的名字,还会给他记十个红点。”

  “可、可是,这要让日本人知道了,可是死罪啊!”

  李云笑笑,说:“你们怕鬼子,就不怕八路,就不怕人民吗?我们惩治起汉奸来可不手软哪!这样吧,你们家商量商量,一顿饭工夫后再答复我。我还有事,先告辞了。”李云扔下这句话,走了。

  所有的人都退出去了,屋里只有吕家三口人。吕老爷子唉声叹气。儿媳说:“爹,人家八路是早谋划好了,不答应怕过不了这一关。刚才那位八路说的不假,八路惩治起汉奸来可不手软,俺娘家一个远房舅,不就是因为向皇军报告了村里藏粮食的地方,在一个黑夜里让八路拖出去丢了命。咱要不答应八路,说不定他们咋整治咱呢,您老年纪这么大了,小泉子又是吕家一条根,唉!再者说,成中干的那差事,让乡亲们指咱脊梁骨,我早就劝他别干了,可他偏不。唉!”

  吕老爷子思前想后,看了看孙子小泉子,下了决心,对门口站岗的说:“老总,俺有话要对李队长说。”

  其中一个说:“你等着,俺去找李队长。”他向另一个站岗的使个眼色,跑远了。不一会儿,李云急步而来。

  李云进屋没有说话,只是和善地看着吕老爷子。

  吕老爷子说:“李队长,俺想好了,信俺写,你嘱咐嘱咐,信咋写,写些啥?”李云如此这般,向吕老爷子交代了一番,又命人拿来了纸笔,一个时辰后,信写好了。李云看了看,满意,便拿走了。

  田班长风尘仆仆,回到了五女寺据点,此时正是掌灯时分。田班长先去找吕队长消假。前天他去找吕成中请假,说是邻居捎信来,说娘的气鼓病又犯了。吕成中准了他两天假。这时他见了吕成中,举手敬礼说:“队长,俺回来了。”

  “回来好,回班里去吧。”

  田班长说:“我刚才在路上,有人让我给你捎来封信,我也没看是谁给你的。”

  吕成中接信在手,拿眼一瞥,脸上掠过一道惊疑,慌忙撕开信封看信。初看,手哆嗦起来,越往下看,手哆嗦得越厉害。看完信他抬起头来,问:“谁让你捎来的?”

  “不认识,我快进据点了,路旁黑影里闪出一个人来,说让我帮帮忙把这封信捎给你,说是封急信。”

  吕成中斜眼看看田班长,他似乎明白了田班长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似乎明白了田班长说请假去看他娘,而实际上干什么去了。心里想,前些日子我曾让他去给自己老家送回几袋洋面,全中队的人,只有他知道俺家大门朝哪儿开,弄不好就是这小子把俺爹、媳妇、小泉子诓出来的。哼!但他隐忍着,不动声色。一家三口在八路手上呢!他让田班长回班里休息,还特地说:“到伙房去,让二和尚给你下碗面吃。”

  田班长的面条还没吃完呢,吕成中便让小勤务兵来叫他。田班长心中有数,到了队部。吕成中关严了门,故作亲热和真诚地说:“田老弟,我这一路上待你咋样?”“没说的,如兄长。”吕成中扬了扬手中的信说:“这封信是我爹写的,我爹、我媳妇、我儿子现在八路手上。他们的目的是让我做内应,在他们打据点时帮一手。我考虑再三,一家三口在八路手上,我要不同意,后果是什么我清楚,尤其是可怜我那宝贝儿子。因此我决定答应八路的要求,这汉奸队伍我也呆够了!可我为难的是,这层意思咋让八路知道呢?田老弟,你还能找到那个让你捎信的人吗?”

  田班长皱着眉,摇了摇头:“不好找,咱不认识啊!”

  “那你有法子让八路知道我这层意思不?”

  “不好办,咱不认识啊!”田班长还是摇着头,他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不过,队长,我这次回家,碰上俺一个堂哥,他就在八路武工队上,他还劝我弃暗投明跟他干呢!”

  “那就好,这事就拜托你了。我给八路写个信,你想法子找到你堂哥,让他速速传递上去。我挺急,儿子和家人还在他们手上呢!”吕成中心里想,小子,你净和我玩鬼吹灯!还你堂哥呢,你就是个藏在保安团的八路。不过,为了儿子,为了老父和媳妇,吕成中只能这样演戏。

  大年三十晚上,五女寺据点里酒醇肉香,二十多个鬼子,百十号伪军,除了站岗放哨的,全都参加了菊田举行的盛宴,庆祝他们治安战的辉煌胜利,大都喝得醉醺醺的。菊田还在酒宴上宣布,明日,也就是大年初一,要在五女寺河涯,公开活埋那三个通匪的村长,以警示那些土八路和不安分守己的刁民,捍卫治安战的伟大成果。

  长话短说,吕成中在李云队长的安排下,把这晚上的岗哨全换上了他的亲信,并由田班长带班。王家洼乡武工分队配合区武工队,又有保安团二中队做内应,智取了五女寺据点。酒场上的百十号伪军,除几个糊涂蛋包括那个麻排长丧了命外,其余的都在吕成中和两个排长“不可抵抗”的命令下当了俘虏。醉得一塌糊涂的十多个鬼子仍拼命抵抗,被击毙了。菊田身为据点主帅,喝的酒少,因此比较清醒,在战斗中,他带了五个鬼子,在一个机枪射手的掩护下,妄图夺路逃往唐家庄大据点。丁五带人舍命追杀。其他鬼子都成了武工队枪下之鬼,只有菊田还在窜逃。此时,丁五一只胳膊已负伤,他匣枪里也打光了子弹。情急之下,他拖起一个死鬼子的三八步枪,单臂举枪,一发命中,击毙了菊田。

  伪军俘虏里没有丁耀祖的影子。这些天来,他做着当副中队长的美梦。吕成中见这小子这段日子成天往菊田屋里嘀嘀咕咕,担心自己偷卖枪支弹药的事让这小子报告了菊田,因此既不敢惹他又防着他。他已经把这小子从亲信队里剔出去了。大年三十这天晚上,丁耀祖看到所有人都在灌酒,因他不胜酒力,懒得往跟前凑乎,借口胃疼,请假在屋里黑着灯憋屈着。武工队摸进据点的时候,他从窗子里看到了,吓出了一身冷汗,赶忙从后窗跳到东边一条道上,拼命地越过几块麦田,藏在他原来看好的一个枯井里。

  武工队救出了三名村长和韩香草,烧掉了四层高的炮楼。烧炮楼的火焰五六丈高,烧了半宿。

  七、恶运难逃

  韩香草被丁五和武工队员送回她家里。她神志有些恍惚,不愿见人,连她爹也不愿见,只吃母亲做的饭,对人不说、不笑,有时呆呆地自言自语。丁五曾乘夜色,让两个武工队员在门外放哨,他进去看香草。香草听说丁五来了,惶惶然拒绝见面。丁五无奈,也束手无策,又有别的任务在身,安慰了香草父母一番,先离开了。

  香草娘急坏了,女儿怕是在据点吓出病来了!她请王家洼乡的徐老先生来诊看。徐老先生望、闻、问、切一番,对香草父母说:“这孩子受惊吓太重,遽然解脱,对自己的命运疑虑重重。这种病叫自卑疑惧症,你们在她面前,千万不要提她过去,叫她慢慢忘记过去,面向今后。亲近的人可以在她面前说说笑话,缓解缓解她过分紧张的心情,亲近她但决不能表示出是怜恤她的意思,慢慢暖和她的心,这是心治;我再开几服镇静安神汤,这是药治。几个月后会慢慢恢复。”

  香草娘托人找到丁五,把徐老先生的诊断说了,意思是让他有空来家看看香草,暖暖她的心。香草娘知道,丁五在女儿心中的位置比爹娘都重。

  对香草的身体状况,丁五非常着急,他借来五女寺村检查反治安战工作进度之时,又悄悄来到韩家,但这次和上次一样,香草还是避而不见。第八天夜里,他又来看香草,这次香草让他见了,也开口了,但只说了一句话:“五哥,我脏,你以后不要来了。”

  丁五笑笑:“我偏来。你是我妹子,海枯石烂也是我妹子,你不让我来也不行!”香草抬眼看了看他,没有说啥。一个多月后,香草吃了徐先生的镇静安神汤几十服,她吃饭多了,苍白的脸颊上有了些许红晕。春分这一天,她忽然对母亲说:“俺要上河沿洗衣裳。”母亲一惊,忙说:“香草,天还有些冷呢,过些天再去洗吧。”“冷啥?今天天气好,我也正好出去散散心。”香草又开始在父母面前耍小姐脾气了,香草娘心里乐开了花。她借故到了邻居二妮家,对二妮说:“你赶快到河沿,对在那里洗衣裳的人说,和香草说话要注意,千万不要触她伤疤。”街坊邻居家的姐妹、大嫂、大婶们都很同情香草的遭遇,看到香草去了,都亲热地打招呼。过去和她闹过别扭的一位厉害嫂子还亲热地说:“香草,来这里洗吧,这里宽敞。”香草的心暖到了六七分。

  丁五再到香草家时,香草脸上有了笑模样。她发疯似的纳着鞋底,给丁五做了一双又一双鞋,手都被麻线勒出血了。娘劝她歇歇,她只答应着,但手仍不停。家里有了好吃的,她会留出一份,悄悄对母亲说:“给五哥留着,他明天准会来。”但丁五也注意到,有时香草正好好地和他拉着呱,脸色突然会阴下来,默不作声。

  日本鬼子投降后,因为斗争形势需要,各乡武工分队归并到区武工队,一部分武工队员升编到县独立营。本来升编的人员中有丁五,可李云考虑到韩香草的病时好时坏,便从名单中把丁五抹下来了,让他在区武工队当了副队长。

  解放战争打到第三年头上,丁五向组织上提出了要同韩香草结婚的请求。此时已是区委书记兼武工队长的李云知道,丁五的这个决定,完全是为了韩香草的病。区委同意了他的要求。这一年,丁五二十二岁,韩香草二十一岁。

  结婚以后,韩香草那颗悬着的心完全放下了,整天笑眯眯的。丁五的内心也得到了极大的宽慰。香草当年舍命救他,才遭此大难,自己应该千方百计地保护她,不能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随着解放战争的节节胜利,丁五、韩香草和大家一样,准备迎接全国的胜利。

  可是,不知从哪里刮来阵阵阴风,说当年韩香草是心甘情愿事敌的,要不怎么能当日本头目的汉文教师,住那样好的房子,还专门有个小哑巴日本兵侍候她。被逮进据点的人除了韩香草,又有谁的父母进据点看亲人,招待大鱼大肉。像那三个村长被逮去以后,折磨得死去活来,怎么可能让他们的亲属进据点看他们?还有更恶毒的说法,韩香草在据点里生了个小孩,不过这个日本种没有活下来,两个月得急病死了。

  丁五对这些传闻当然不信。李云也不信,丁五当年脱身后,便向他汇报过,是韩香草救了他,要不,他很可能被那麻脸排长击中,或死或负伤被俘。可这种伤害韩香草的传闻越传越邪乎。李云暗中查找这种传闻的源头,查了多日没有头绪。李云明白,这种社会传闻不能明里强行制止,那样可能越制止传得越厉害。因为你可以堵住几个人的嘴,但不能堵住千百张嘴。怎么保护韩香草,他有些一筹莫展。所幸的是韩香草还丝毫不知,若知道了,她的病极可能会复发,没法治了,也有可能毁了这条命。

  这天晚饭后,丁五找到李云说:“李书记,俺要请个长假。”李云问请假干什么,丁五答带韩香草出去散散心。李云明白了,他是要带韩香草出去躲避这阵可能把韩香草击倒甚至毁灭的阴风。李云说:“好,我同意。可你们上哪里落脚?”丁五苦苦一笑:“还不知道,到了再给你个信儿。”

  此时,丁五已经做了人生的一个重大决定,他要带心爱的人远走他乡,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日子再苦也不怕,只要能保护香草就行。

  这样,他带着韩香草,从陵县到德州城,从德州到济南府,又从济南来到了孝水,在东河镇落下脚来,隐姓埋名,在栾家窑干起了赶牛拉大碾的活。落下脚以后,他本来想给李云去封信,心中斟酌再三没有写。他相信他的老领导李云,他的嘴很严,但突然一封邮戳是孝水的信打到老家,关心他的人、好事的人可能会有意无意地透露出消息,那股阴风说不定会刮到孝水来。为了韩香草,他决定老家的人任谁也不说。当然,刚刚脱离整天摸枪的对敌斗争生活,他也很不习惯,但一看到春草喜滋滋地在小屋里忙饭、做针线,看着她渐渐隆起的肚子,心里又欣慰起来。

  转眼丁五一家已在孝水东河镇平平安安地生活了十几个年头。栾家窑因公私合营合进了东河陶瓷厂。后来东河陶瓷厂成了国营企业,丁五已成了烧成师傅,当了工段长。韩香草已成为一个熟练的彩绘工。他们的儿子丁春河已十六岁,是东河陶瓷厂技工学校的学生。

  1966年,全国闹起了“文化大革命”,红卫兵大串联。德州一个中学来了伙红卫兵,扬言说,你们孝水市东河陶瓷厂有个漏网的女汉奸,名叫韩香草。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来揪大汉奸韩香草的。孝水红卫兵闻听此言,大汉奸?还是个女的,有趣!几个学校红卫兵联合起来,浩浩荡荡来到东河陶瓷厂,高呼口号,要揪出漏网的大汉奸韩香草。东河陶瓷厂技校的红卫兵闻风而动,积极配合,把韩香草从车间揪出来,在厂俱乐部露天舞台上批斗。东河镇街头上、厂区内的墙壁上,贴满了“坚决揪出大汉奸韩香草!”“坚决揪出阶级异己分子丁五!”“把女汉奸韩香草批倒斗臭再踏上一万只脚!”

  此事来得突然,来得猝不及防。丁五、韩香草蒙了,丁春河蒙了,东河陶瓷厂几千名工人蒙了,正在被批斗的陶瓷厂领导蒙了。知道底细的当年去德州外调的小齐、后来的东河区公安分局局长齐安胜、这时靠边站的他也蒙了:红卫兵是怎么知道这事的?当年孝水只有我和公安队长知道韩香草的遭遇,可老队长已过世,我也只字未吐啊!后来他打听到,这消息是德州红卫兵带过来的,这伙红卫兵的头目姓丁。这头目曾对孝水红卫兵故作玄虚又言之凿凿地说,证据来源绝对可靠,韩香草是女汉奸,是日本鬼子的小老婆,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她永远翻不了案!齐局长脑子里一闪,这红卫兵怎么也姓丁,是不是当年李云同志对他讲过的,和丁五有过节的伪军二中队小文书的什么人?

  丁五曾化装回了趟分别十几年的家乡,想求老领导、后任陵县县长的李云救救韩香草,救救这个家。当找到李云家时,见李云大门口贴满了愤怒声讨自绝于人民、死有余辜的走资派李云的大字报。他又打听王柱子和田班长,没有能说上来他们下落的。一个老者说,他们可能是南下干部,在湖南还是在福建不知道。丁五无助地回到了东河镇。

  丁家乱了套,最先受不了的是丁春河。这个十七岁、品学兼优的孩子,从一个红卫兵骨干一下子沦落为大汉奸的儿子。他受不了同学们的白眼,受不了街坊在背后的指指点点。甚至有人说,他就是韩香草和那个日本鬼子生的孩子。他对人生绝望了,一天夜里在铁路上卧轨自杀。

  韩香草疯了,但仍逃脱不了被不同的红卫兵组织拖来拖去的批斗,每当批斗她时会人山人海,都想看看这个女汉奸,这个日本鬼子的小老婆长什么样。话筒前,当有人宣布慷慨激昂的批斗词时,韩香草却站在凳子上,脖子上带着个大牌子傻笑。有时,她会不知廉耻地脱下褂子说:“你们看吧,看个够,我是干净的!”每当批斗完,她回到破败的家,神志有些清醒时,会自顾自地嘟囔:“我早该死!我早该死!”

  韩香草死了,跳了孝水河。临死之前,她给丁五擀好了他最爱吃的,用鸡蛋和的面条。擀面条的时候她可能是清醒的。

  儿子春河死了,媳妇韩香草死了。人们看到,在丁家门前,丁五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手里拿着旱烟袋,但烟锅里并没有烟丝。他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像尊雕像一动不动。

  孙丰深 责任编辑 郑心炜 插图 王明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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