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老板的追杀令(一)

  • 来源:章回小说
  • 关键字:追杀,地图,机关
  • 发布时间:2015-01-28 14:04

  一、逢强手狡兔三窟

  1942年春,缅甸沦陷,脆弱的“驼峰”空中补给线屡遭重创。国民政府紧急运作,几经周折开辟了从南亚到新疆的驿道运输线,成功地将援华物资运抵重庆。1943年冬,负责物资调拨和运输的公路总局驻印度代表陈振轩回到重庆,返回印度的途中决定绕道北平去呼和浩特。新运输线开辟后不久就惊动了日本人,有情报显示,日本驻张家口领事馆调查室正在物色间谍伺机潜入新疆刺探情报,破坏新西北运输线。戴笠命令军统绥远站站长史弘,必须安全护送陈振轩从北平安全抵达呼和浩特。史弘通过戴笠与陈振轩间接接触,建议他从张家口下车,由军统特工护送,随一个商队进入呼和浩特。

  胡晟是史弘手下的猛将,祖籍张家口张北县,父亲耕读间隙以武修身,也影响了他日后成为一名文武兼备的军统特工。胡晟早年追随冯玉祥,又曾是“三民主义力行社”的骨干,最终效力军统。1937年8月23日,日军占领张家口,胡晟与同僚们转移到绥远接受史弘的领导,活动在日占区并且屡建奇功,也难怪颇受史弘的器重。

  胡晟奉命从呼和浩特起程,只带了一个兄弟来到张家口火车站。早晨上火车时,天气还不错,几个小时后他们走下火车,风拧着股儿地往脸上抽,尘土和纸屑打着旋儿地遍地飞舞。紧跟在胡晟身后的小伙子二十出头,名叫何汉,除了遇事时的机智,还有至死不渝的忠心。胡晟一身富商打扮,何汉拎着皮箱紧跟在胡晟身后,一副主强仆不弱的架势。

  出站口人头攒动,躲避着烈风的人们缩头缩脑,连那些荷枪实弹的日本兵都时不时地被一阵阵烈风折腾得东歪西斜。胡晟和何汉走出出站口,伸手示意何汉去街对过的茶楼,突然看见几个可疑的人在涌动的人群里看似坦然,眼睛却时不时地盯着人流涌动的出站口……果然不出胡晟所料。

  晌午刚过,坐在茶楼大堂品茶的有生意人,也有提着鸟笼子来喝茶的富贵闲人。一队队扛枪的日本宪兵时不时地从茶楼门前经过,“哇哇”地疯狗般乱叫一通还放上几枪,也难怪茶客们的屁股底下总像坐着一堆干蒺藜。

  两个人走进茶楼,一个小伙计跑过来,请他们坐在大堂里。胡晟扬起手,张开嘴吹了吹手指上的钻石戒指,小伙计忙将他们请到二楼的包间。

  新茶上桌,茶点备齐,胡晟坐在桌前,端起茶碗品一口龙井将目光转向窗外。何汉见胡晟的眼色便深知其意,不慌不忙地打开皮箱,极其熟练地将狙击步枪组装完毕。茶楼临街,站在窗前,火车站前的情况一目了然。何汉抱着狙击步枪走到窗前拉开一道缝摆好了架势,说:“头儿,你断定那些游动在站前的人就是日本特务?”

  胡晟说:“你盯紧了,再过二十分钟,有一趟从北平开往张家口的火车进站。为了保证陈振轩的绝对安全,史站长提前派人去了北平,与陈振轩一同乘火车来张家口。可护送陈振轩的人早晨打电话给史站长,他们从呼和浩特起程后,始终没甩掉身后的尾巴……那他们一定会选择一个合适的地方下手,张家口就很好。将要潜伏西行的日本特务必定抓住陈振轩不放,可他们要的是活口……我相信,咱们内部肯定出了内鬼!华北派遣军张家口特高课的那帮孙子视军统绥远站为肉中刺,窥视我们的一举一动是他们每天必做的功课。如此看来,对手早在陈振轩从北平登上开往张家口的列车之前,就在这里设置了战场,一场激战在所难免!”

  何汉透过狙击镜观察着站前的动静,突然说:“头儿,你瞧——那个拄着拐棍、拿着一只破碗的男人有点眼熟……看那架势不像是乞丐。”

  胡晟呵呵一笑说:“高颧骨,粗眉毛,鼻子像鹰钩……很粗壮很威武,身体里活跃着的却是东洋人的基因,矬,才被中国人骂作小鬼子!”

  何汉呵呵笑着,不住地调整着狙击镜的焦距,说:“头儿是马王爷!我们与他在呼和浩特交过手。”

  胡晟说:“没错,他就是西川幸助,熊本县人,曾就读于熊本九州学院,毕业后进入日本特务机构兴亚义塾接受严格训练,精通汉、蒙和藏语,号称是中国西北通,眼下效力于华北派遣军张家口特高课。他们选择在张家口对陈振轩动手大有深意。不过,此次对决只是一场大战役的序幕!”

  何汉说:“他们从东西两个方向向火车站靠拢……下令吧,头儿!”

  胡晟抬腕看了看手表,说:“死死盯住西川幸助,他是这场戏的总导演,也是主角,扼制住他的咽喉就有可能改变故事的结局!”

  何汉点点头透过狙击镜死死锁定西川幸助,胡晟起身来到后窗前,伸手拉开木窗,茶楼后边是一条不宽的小街,跨过小街就进入了一条条深深浅浅的小胡同……胡晟回头看一眼何汉要说话,楼道上突然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何汉也回过头来,胡晟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何汉深解其意,放在扳机上的手指轻轻一颤,一颗子弹伴着呼啸着的寒风飞了出去。西川幸助警觉地一闪身,子弹从脸颊上蹭了过去……何汉不能恋战,伴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迅速拆卸了狙击步枪装进皮箱,紧随着胡晟通过茶楼的后窗跳了下来。一群日本宪兵冲进包间,密集的枪声也随即爆响,子弹从茶楼的后窗里飞了出来,胡晟躲避着飞舞的子弹与何汉跨过小街、扎进胡同以墙壁做掩体予以还击。

  何汉射出的子弹震动了化装成乞丐的西川幸助。西川幸助从腰里拔出手枪一挥,潜藏在火车站附近的日本特务们迅速聚拢。西川幸助令他们兵分两路,一路盯住出站口,一路向茶楼跑了过来。

  冲进茶楼里的日本宪兵原是例行公事上楼盘查,却被何汉射出的子弹打乱了计划,不得不通过茶楼后窗射出一发发子弹。何汉和胡晟打打退退,待西川幸助带人冲了过来,何汉问胡晟怎么办,胡晟果断地说:“撤!”

  一颗脑袋探出茶楼后窗,何汉扣动手枪扳机,子弹透过茶楼的后窗直击一个准备射击的日本宪兵。何汉一边拉动着枪栓一边大声地质问胡晟,说:“撤?那次,西川幸助带人去呼和浩特一下子伤了咱们五个兄弟……机不可失……不……早错失了良机!我在狙击镜里第一眼见到西川幸助就该开枪啊!”

  胡晟将枪口对准冲进胡同里的日本特务们放了一枪,扬起脚踹在何汉的屁股上,压着声说道:“我们只是虚张声势,杀西川幸助还不急……来日方长!”

  茶楼里的日本宪兵也包抄了过来,何汉紧跟着胡晟转身撤退。西川幸助带人冲进胡同后与那群日本宪兵会合,深知对手玩的是声东击西的把戏,却可以用以毒攻毒的法子让对手的计谋不能得逞!火车站那边没有动静,西川幸助心中大喊不好,暗自叹道:“难道我遇到一只狡兔?!”

  离开呼和浩特前,胡晟觉得史弘派人去北平护送陈振轩来呼和浩特不是万全之策,让陈振轩在张家口下车也有被袭击的可能,跟踪陈振轩的日本特务肯定紧紧尾随,便向史弘建议,让陈振轩伺机在宣化下车,再派一路人马接应。胡晟带着何汉来张家口袭扰西川幸助才能保证陈振轩顺利脱险……西川幸助遇到的的确是一只狡兔!

  二、陷乱局巧借乱象

  胡晟和何汉来到宣化,陈振轩早随着商队成功脱身,负责接应的老尚拉着他们来街上吃涮羊肉。老尚是日军占领张家口后第一批潜伏的军统特务,五十多岁,人很精干,以一家货栈做掩护,为军统绥远站提供情报也可谓劳苦功高。这里是胡晟每次来张家口后的落脚点。

  傍晚的风一阵紧似一阵,街上行人稀少,轰隆的汽车马达声响过之后,一队扛枪的日本士兵稀里哗啦地跑了过去。老尚悄悄地说:“刚潜进延安的一批军统特务被全部清剿,那批人中大多是从绥远地区过去的。此事震惊重庆高层,委员长大发雷霆,戴老板也寝食不安,扬言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内鬼挖出来……哎——胡老弟,你觉得我们当中真的有内鬼吗?”

  胡晟一本正经地说:“有啊……就在我身边。”

  老尚拉住胡晟要讨个说法,走在前边的何汉大喊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胡晟和老尚这才正经起来,如故友重逢般地手拉手走进了羊肉馆。

  羊肉馆不大,却常常客满为患。开羊肉馆的是重庆人,火辣辣的涮羊肉招揽四面八方的食客,尤其是天寒地冻的季节。几个人坐在角落里的一张餐桌旁,待酒菜备齐,胡晟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也许一帮人正在赶往张家口的路上。

  三个蒙古人走进羊肉馆,两男一女,女的脸蛋红扑扑的,看起来很饿,坐下来急切地瞅着身边那个长着鹰钩鼻子的矮个子男人。矮个子男人很爽快地招呼他们坐在离胡晟不远的一张桌子旁,小伙计忙着端上了涮锅,笼火,上肉上菜……胡晟从“咕嘟嘟”开着的涮锅子里夹出一片羊肉放进嘴里,用眼睛的余光打量那个矮个子男人。矮个子男人突然扭过头来。也是在一瞬间,胡晟将头扭向老尚,却扬起脚踩在了何汉的脚上。何汉心领神会,佯装去厕所离开了羊肉馆。老尚依旧与胡晟杯来杯往地喝酒吃肉,好在胡晟和何汉来宣化前并没有改变装束,谁见了他们也不会怀疑是一对主仆。何况,两个人都粘着胡子、扣着裘皮帽,在热气腾腾的羊肉馆里迷住旁人的双眼也不是难事。

  矮个子男人背对着胡晟与那对蒙古男女神神秘秘地说话,好像在谈生意。三个蒙古人吃完饭起身离开了,胡晟谎称去厕所随即跟了出来。那对蒙古男女向陈家庄方向去了,矮个子男人却去了北边。掩身在墙角处的何汉来到胡晟面前,说:“出了羊肉馆,他们还是神神秘秘地说话,肯定有什么约定。”

  胡晟说:“矮个子男人是西川幸助,那对蒙古男女要为他做向导,开始实施潜伏新疆的计划。”

  何汉说:“追杀西川幸助?”

  胡晟说:“不……西川幸助向来老辣,我们追着他跑肯定会陷入圈套,不如跟踪那对蒙古夫妇先摸摸底再说。”

  老尚打着饱嗝走了出来,胡晟装作刚系完腰带的样子与老尚道别。老尚走后,胡晟拉着何汉直奔陈家庄客栈。到了客栈门前,胡晟见那对蒙古男女刚走进去,便让何汉留在外边。老板见到一身富商打扮的胡晟不敢慢待,胡晟也不客气,就住东肆号。

  陈家庄客栈规模不大,一溜平房包围着一个大院子,房楣上写着客房的号数,住在客栈里的人多是拉着骆驼跑西藏和新疆的商人,好不容易有了喘息的机会便吃肉喝酒、行拳猜令轻松得赛过神仙。胡晟走进客房前,拿眼睛在院子里扫视了一遍,走在前边的小伙计拿着钥匙打开了东肆号客房的门。

  胡晟打发走了小伙计,打开后窗,一颗小石子飞了进来,恰好被胡晟接在了手里,知道是何汉发出的信号。那对蒙古夫妇就住在东叁号。胡晟走进客栈前,那个蒙古女人端着洗脸盆走出房间泼水,可胡晟必须等到那帮喝酒吃肉的人安然入睡后才能行动。

  夜一点点深了,风也愈加嚣张,胡晟耐着性子等到从客栈外边传来一声声犬吠,从床上蹦下来,悄悄地离开了房间。那帮吃肉喝酒的人熄灯睡觉了,只有伙计的房子里还亮着油灯光。胡晟压着步子来到东叁号门前,扬起手敲响了房门,蒙古男人打着哈欠问:“谁?”

  胡晟说:“警察!”

  屋里乱过一阵儿后,房门被颤颤悠悠地打开了,胡晟从腰里拔出手枪,用枪口逼着蒙古男人的额头,向后扬起一只脚将房门关闭了,说:“刚才与你们在羊肉馆里吃饭的日本人要干什么?”

  蒙古男人硬挺着闭口不言,蜷缩在床上的蒙古女人抖着嘴唇说:“我们也是中国人,蒙古族的……来张家口本来是走亲戚,遇到了那个矮个子男人,他自称是蒙古人,却从出生后就生活在张家口,让我们做向导带他去青海的塔尔寺朝佛……就这些……真的!”

  蒙古女人的汉语说得很好,胡晟叮嘱他们不要声张。话还没说完,屋门突然被人推开。胡晟还没转过身来,乌黑的枪口对准了他的太阳穴,屋门外呼啦啦地围上了一群人。蒙古男人慌忙跑过去抱住了战栗不止的蒙古女人。

  胡晟干脆将枪收起来,说:“好汉报上名来,也好让我死个明白!”

  胡晟身后的人笑着说:“胡兄,对不住了,戴老板的命令不敢违抗,跟我回重庆吧。”

  胡晟回过头来轻轻一笑,说:“柳敬……老弟何必如此郑重,早该去重庆拜会,只是公务缠身难以成行呀!”

  柳敬哈哈一笑,说:“我来张家口特意请胡兄的大驾,走吧。”

  有人进来缴了胡晟的枪,胡晟乖乖地举起手来。柳敬颇为得意。此次奉命来张家口可谓一路顺风,就是那点至今还藏而不露的前科成日诚惶诚恐,极力效忠戴老板就是效忠党国,可戴老板给他露脸的机会不多,即便遇到了也难显身手。此次来张家口柳敬毛遂自荐,戴老板见他一片忠心才点了头。他随即带领人来张家口秘密逮捕胡晟。

  潜入延安的军统特务还没稳住脚跟就被清剿,紧接着一份情报让戴老板大发雷霆,一个在哈尔滨被抓捕的共党分子供认,他多次接收胡晟的秘密情报,破坏了军统针对东北地区共产党地下组织的剿杀计划。胡晟向延安透露军统特务潜伏名单毫无悬念!

  临别前,柳敬见缝插针地去见到戴老板。戴笠的回答很干脆——杀,轻而易举;抓,能钓出一连串大鱼……柳敬深知戴老板的意图,带人潜入张家口直奔老尚的客栈。那时候,老尚刚与胡晟分手回到客栈,他不知道柳敬此行的目的,可与柳敬闲聊时说起了陈振轩顺利脱身的细节,胡晟当然功不可没。老尚信奉规矩不想透露胡晟的下落,柳敬只好拿出戴老板的密令。老尚才说出胡晟可能往陈家庄客栈那边去了……柳敬带人要离开了,老尚又拉住了柳敬言明,军统绥远站早掌握了日本间谍即将秘密西行的信息,很多情报都在胡晟的掌控之中,秘捕他会打乱剿杀日本间谍的计划。柳敬又拿起那份密令让老尚仔细看看,密令上说得很清楚,密捕胡晟之后,柳敬将取而代之!

  柳敬,四川遂宁人,军校五期政治科毕业,特务处洪公祠特训班一期出身,抗战后效力重庆军统。各地军统站经常相互配合或抽调人手执行剿杀任务,胡晟与柳敬多次在北平和天津携手刺杀日本特高课特工,也暗杀过日伪高官,合作时情同手足,离别后又念念不忘,可一旦撕破脸皮又是誓死拼杀的对手!

  胡晟跟着柳敬离开房间后,客栈外边突然响起了密集的枪声。柳敬还没有摸出头绪,被西川幸助带来的日本特务包围了客栈。事情也不蹊跷,胡晟在羊肉馆里一眼认出了西川幸助,西川幸助也认出了胡晟。与胡晟争斗多年,他深知其底细,强强相遇,打遭遇战可以势均力敌。可将战场设在宣化街头,难免两败俱伤,暗中跟踪伺机剿杀才是正经!

  西川幸助权衡利弊,离开羊肉馆甩开胡晟后不久又折身返了回来,悄悄尾随着胡晟与何汉来到陈家庄客栈,就近找到驻扎在宣化的一个联队。联队长出兵配合,用电话联络西川幸助的手下兄弟,在最短的时间内包围客栈,却不知道有人先他一步用手枪戳在了胡晟的脑袋上。

  柳敬也深知陷入了乱局,西川幸助封锁了客栈的出入口,他的人借助房角和树木为掩体伺机反击效力甚小。正当柳敬决定挟持胡晟孤注一掷时,最令他得意的两个兄弟头部中弹倒地身亡。西川幸助稳扎稳打,决定瓮中捉鳖,墙外不时传来激战的枪声。

  胡晟被柳敬挟持着退到东肆号门前,幸亏门前有一棵一搂粗的槐树遮挡着才能躲过飞来的子弹。胡晟动了动被柳敬用胳膊勒疼了的脖子,说:“想全身而退吗?”

  柳敬说:“你挽的套儿对吧?”

  胡晟说:“我?我联合日本人杀你,就是有那个贼心也没时间啊!”

  柳敬说:“少废话,如何全身而退?”

  胡晟还没说话,从客栈外又飞来一连串的子弹,又有几个人倒地。柳敬放开胡晟借助粗槐树做掩护举起了手枪,将一个要越上房的日本特务击倒。客栈的大门被柳敬手下封锁,西川幸助的人只能借助房顶进入客栈。

  胡晟回身将房门踹开,还没跑进屋,又被柳敬的枪口逼住了太阳穴。胡晟没动,柳敬却有些把持不住了,见守住客栈大门的兄弟们一个个倒在了地上,拽着胡晟跑进屋,随后将屋门关闭。客房的后窗还开着,柳敬和胡晟还没站稳,又一颗石子飞进来落在了胡晟的脚下。

  刚才墙外的激战是何汉在搅局,围在客栈外边的日本特务被何汉的子弹打得一时有些晕头转向,前来增援的日本兵也一时摸不清头绪,跑跑转转自然会留下漏洞。

  胡晟趁柳敬的目光还锁定在屋门,猛然一蹲身,没等柳敬反应过来倏然站起身来,起身的同时扬拳砸中他的脑袋。

  柳敬很闷地“啊”了一声倒在了地上。胡晟从柳敬手里夺过枪随即一跃而起,借着后窗跳了出来。候在窗下的何汉拉起胡晟就跑,才被何汉引开的日本特务又包围了过来。胡晟反拉着何汉跨过一条小街,一头扎进弯曲的小胡同。

  三、出境门孤注一掷

  转眼到了1944年,过了正月十五,大小商号开始招揽驼夫、组织货源准备长途跋涉。卖骆驼的商贩和招揽驼夫的掌柜们聚集在大境门前,吵吵嚷嚷,骆驼进进出出,操着各地口音的生意人天天将大境门折腾得热热闹闹。有的驼队出了大境门,要走正沟、过天洼、平定堡……一直到恰克图,行程两千多公里。年轻的驼夫年前跟老婆入了洞房,再回到家儿子早降临人间了。也有的驼队去张掖或西宁,路途不是很远,往返时间却也需要三五个月,从张家口运去绸缎、茶、烟、糖,换回皮毛和盐碱等土特产。张家口也成了名副其实的繁华商埠。

  这日,西川幸助一身脚夫打扮,来到大境门,与那些等着雇佣的准驼夫们蹲在一起。过罢春节,张家口的气候还是很糟糕,大太阳明晃晃的,寒风却呜呜地刮个不休。与西川幸助蹲在一起的都是一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蹲累了站起身来,顶着一阵呼呼刮过来的寒风仿佛不由自主地拉开了衣襟,胸前丰满的肌肉若隐若现,引得那些招揽驼夫的掌柜走过来,问明了家乡问年龄,再把好多该提前说下的话说完,一群人吵吵嚷嚷地跟着掌柜离开了。西川幸助个子不高,看到一个个年轻的驼夫跟着掌柜的走了,他站起身来,拉住一个要转身离开的掌柜。掌柜四十多岁,面皮白净、戴着黑边圆框眼镜,被西川幸助攥住一只手,颤着小胡子咧着嘴说不出话来。西川幸助呵呵地笑着松开掌柜的手,说:“去年,家中遭了难,父亲暴亡,老婆也得了重病,家里只有一个七十多岁的老母亲照顾一个嗷嗷待哺的儿子……我不怕路途遥远和艰险,只求能挣钱帮补家用!”

  掌柜的见西川幸助说得诚实,甩着被他攥疼了的手满口应承了。西川幸助还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掌柜也是领房人。驼夫们来自四面八方,口音不同性格也有异,见领房人身边站着一个矮小的男人都投给西川幸助轻蔑的眼神。西川幸助不在意,现在他的名字叫贺天路,河北雄县人,身板和行动做派,甩着艮直的腔调说话,没人怀疑他不是一个跑到张家口谋生的庄稼汉子。

  潜伏计划第一步很顺利,西川幸助却依旧心怀一丝忐忑。依照安木伟久太的授意,他必须单独行动,不能携带枪支、地图和指南针,徒步穿越草地和沙漠。除了应付陌生地带潜伏的危险,被围困在陈家庄客栈里的胡晟全身而退无疑是一块难除的绊脚石。

  掌柜的宣布了几条路线让驼夫们自由选择,好多人都是从一个地方来的,自然拉帮结伙抱成一团。西川幸助选择了从张家口到张掖的路线,其中要经过武川、东公旗和乌拉特中旗,还必须穿越乌兰布和大沙漠。好在乌拉特中旗为日占区,只要有帝国军人出没就能化险为夷。离开张家口前,西川幸助改变了初衷,暗藏武器防身才能保证顺利西行。

  离开张家口,走呼和浩特、过包头,经过巴彦淖尔就进入乌兰布和大沙漠,要抵达张掖还要艰辛数日。茫茫草原、千里戈壁,一队队骆驼缓慢行进,阵阵驼铃是消磨漫长时光一点点悦耳的声响,风吹动着天上的大太阳起起落落,人和骆驼留在沙漠上的脚窝瞬间消失了,可慢慢行走的驼队还在向沙漠深处深入……西川幸助跟随的这支驼队只有几十只骆驼,他跟在中间,头戴一顶破毡帽,被风吹得东摇西晃,还不时张开嘴将灌进去的沙子吐出来,苦不堪言却激情澎湃!

  日落时分,领房人招呼驼夫们歇脚,吩咐人就地搭起粗布帐篷宿营。西川幸助钻进帐篷拿出随身携带的小米、莜面、冷糕和咸菜填饱肚皮,干硬的食物填进嘴里艰涩难咽,吃一口咸菜又干渴难熬,拿起装水的袋子,里面空了。人们拿着水袋子咕咚咚地喝,忙着将袋子封住口压在腿下,西川幸助笑了笑拿着空水袋起身离开了帐篷。

  轮流看守驼队的驼夫们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边吃喝、说闲话,茫茫的戈壁滩上闪着一点点灯光,不时传来骆驼的一声声嚎叫……西川幸助走了老远才踩住一蓬马莲,蹲下身拔掉马莲,挖出一个小坑,工夫不大,一泓清水便渗了出来,趴下身咕嘟嘟地大喝了一气,将手插进沙坑感受着清水浸泡的惬意,也得意自己的谋划。离开张家口前,西川幸助多次化装成百姓,去酒馆或茶楼,与人闲聊,有人家里有商号也有驼队,有的是跟着驼队走了多少年的老者,说起草原和沙漠、土匪和狼群自然是行家也心有余悸,在马莲和醋柳下找水是经验也是趣谈……又一阵风刮了过来,如刀割针刺般地落在西川幸助的脸上,西川幸助迅速将袋子灌满水,一阵狼嚎突然从不远处传来,他这才发现离开驼队很远了。西川幸助转身要离开,背后突然蹿出两个黑影,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黑洞洞的枪口戳在了后脑勺上。

  一个人说:“杀吧——头儿!”

  另一个人说:“何必啰嗦!”

  西川幸助手里的袋子掉在了地上,站起身两只手乖乖地举起来说:“两位好汉,我只是一个安分守己的驼夫,无钱无财,杀我何用?”

  站在西川幸助身后的人一个是何汉,一个是胡晟。彼此两次遭遇胜负难定,又杀出一个程咬金。那天晚上,胡晟拉着何汉本可以轻松脱身,突然从客栈那边传来爆炸声,忙丢下何汉又返回了客栈,发现柳敬被日本特务们包围了。柳敬被胡晟击倒在地后,他从重庆带来的兄弟也悉数殉国,西川幸助听不到反击的枪声带人冲进了客栈,将柳敬藏身的那间客房死死地包围了。将对手包围在死角后,往往要留活口以获取更多的信息,却常常给对手提供脱身的机会,事后西川幸助叫苦不迭。可他听到一声巨响只顾躲避,用手雷为自己脱身制造机会的柳敬早从后窗跳了出来,却还是难逃劫难。

  闻声跑过来的那群日本特务死死地将柳敬围住,幸好胡晟和何汉赶到才使柳敬脱险,却受了重伤。胡晟背着昏迷不醒的柳敬与何汉几经周折才躲避在老尚的客栈里,趁着老尚为柳敬疗伤,躲开去厨房里找吃喝的何汉悄悄跑出来与潜伏在宣化的共产党地下组织取得了联系。上级深知胡晟的处境,他将史弘醉酒后泄露的情报及时传到延安,一举破坏了军统的阴谋,势必惊动戴笠。侵华战争爆发之后,大批援华军用物资经西北国际运输线运往前线,八路军也得到了大量援助,希望胡晟为抗日大业坚守危境,继续追缴觊觎西北新运输线的日本间谍。胡晟无话可说,对一个潜伏在军统多年的共产党员来说,临危受命理当义无反顾。

  胡晟没想到被何汉悄悄跟踪了,且指明他就是赤匪,好在他对胡晟怀有一片忠心。当年,胡晟将何汉拉到身边时,他还是一个跟着黑帮玩的小混混,是他救了何汉一命,又拉着他委身在军统才稳住了脚,再生之恩换来的是何汉的耿耿忠心,却还是担心胡晟救柳敬是东郭先生。胡晟“呵呵”一笑说:“人不怕恶狼!”

  胡晟与何汉又回到了张家口,却必须应付史弘的爪牙。伤势稍稍稳定的柳敬忙着去了呼和浩特,与史弘沆瀣一气,随即派人到处查找他们的下落,好在上级组织为胡晟提供了一个暂时藏身的地方。胡晟隐蔽后却不能死吃烂睡,与何汉天天化装成驼夫、脚夫或商人,躲避着昔日的弟兄,伺机寻找西川幸助的踪迹,可他们几次与西川幸助在酒馆、茶楼里遭遇,却都让他成功脱身。

  过完年,胡晟和何汉装扮成驼夫去了大境门,混迹在一群驼夫当中。有一天何汉拉住胡晟悄悄地说:“那个戴着破毡帽的人怎么像西川幸助?”

  胡晟没动声色,只是暗中跟踪。西川幸助看似单独行动,周围必定隐藏着保护他的人,张家口毕竟是日本人的天下。西川幸助混迹在驼夫堆里,其目的昭然若揭,不如等待时机,一举剿杀!何汉觉得胡晟过于谨慎,话还没出口,史弘的爪牙也大施化装术,装扮成酒店的伙计和洋车夫包围了过来。胡晟拉起何汉就撤,西川幸助也顺利地离开了张家口……三个人遭遇在乌兰布和大沙漠,西川幸助就在劫难逃了。

  何汉用枪口逼着西川幸助就要扣动扳机,一伙骑马的悍匪呼啸着跑了过来。驼队遭遇土匪是常有的事情,土匪和狼群令驼夫们心惊胆战。呼啸的枪声划破了本来就不平静的夜晚,那些才要入睡的驼夫迷迷登登地跑出帐篷希望保住货物和骆驼,却又想保全性命。驼队一时乱了营,人声与骆驼嚎叫混在一起,戈壁滩上的夜不再平静。

  西川幸助听到群马奔腾的声音猛地一蹲身,趁着胡晟侧耳愣神的瞬间,就地一滚,何汉扣动了扳机,子弹却只在西川幸助的脚下爆响。西川幸助爬起来的瞬间,胡晟也扣动了扳机,子弹又被翻滚在沙丘和沙坑之间的西川幸助躲了过去。胡晟与何汉连连扣动扳机,子弹追踪着继续向驼队冲去的西川幸助,却都扎进了沙地里,来不及追击就被那群悍匪呼啦啦地包围了。

  带头的挺胸昂头、举着手中的勃朗宁手枪哈哈大笑着说道:“胡兄,恕弟无礼,还是乖乖地束手就擒,留下西川幸助那块肥肉给我吃吧。”

  胡晟哈哈一笑说:“你与我对峙定会失之交臂,待剿杀西川幸助我随你去重庆伏法如何?”

  柳敬摇了摇头一挥手,一群人死死地将胡晟和何汉包围。胡晟很镇静,柳敬带着史弘的爪牙化装成土匪追踪而来也在预料之中!

  四、斗顽敌失之交臂

  胡晟与何汉背对背持枪与一群人对峙,西川幸助连滚带爬地冲入了驼队。何汉死死盯着柳敬,却对胡晟压着声音说:“柳敬带着的都曾是你的弟兄,毕竟有胜过手足的情谊,对你下手尚存有一丝顾虑,气势汹汹、誓死也要将你缉拿到手的只有柳敬……你看见守在柳敬身边的老四了吗?他曾因一次行动失手险些被史弘做掉,还是你拼死进谏才保住了他的性命……他那只攥缰绳的手在颤抖……心虚啊……瞅准时机,你将老四撞下马,夺马脱身吧头儿——”

  胡晟还没有答话,何汉迅速离开胡晟,一个箭步冲到柳敬的马前,顺势一跃,蹿上黑青马用一条胳膊紧紧地箍住柳敬的脖子,攥在另一只手里的枪也戳在他的后脑勺上,大声吼道:“念我俩曾救你一命的分儿上,让所有人都退下!”

  柳敬很憋屈地咳了一声说:“混蛋!兄弟们,将这个小杂种给我做掉——”

  何汉蹿上柳敬那匹黑青马的瞬间,胡晟也伺机而动,蹿上那匹黄骠马的同时将老四撞到沙地上。老四的确对胡晟怀有感激之心,爬起来拿着枪对准了胡晟,也不过咋咋呼呼地做做样子。跟在柳敬身后的兄弟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何汉身上。胡晟攥紧缰绳,双脚一磕马镫,枣红马长嘶一声,扬起四蹄向前冲去。柳敬胸部的伤还没痊愈,遭到何汉意外撞击,忍着剧痛与何汉周旋。何汉不能留给柳敬喘息的时间,放在扳机上的手指轻轻一颤的同时,一颗子弹嗖嗖地裹挟着冷风飞了过来,直击何汉那只攥枪的手,子弹射偏手枪落地。柳敬趁机反攻,却被何汉推到马下,何汉随即攥起从柳敬手中脱落的马缰甩着一只滴血的手,双脚磕动马镫追着胡晟跑了。众兄弟们忙着跳下马将柳敬扶上马,一群人呼呼啦啦地追着何汉冲了过来。

  西川幸助跑进驼队,惊慌失措的驼夫们还将他当成一个遭遇悍匪的鼠辈,待西川幸助跑进驼群还没做出决断,胡晟持枪飞马跑了过来,冲进驼队的同时扣动了扳机,子弹从骆驼的周身飞过,惊得骆驼和驼夫们慌作一团。西川幸助蹦蹿在驼群中与胡晟周旋,暗藏着的手枪和子弹至少能使他应付眼前的险境。胡晟骑在马上继续向西川幸助发起攻击,西川幸助迅速从怀里拔出手枪,子弹瞬间飞来飞去。驼夫们丢下骆驼连滚带爬地跑到一边。胡晟和西川幸助操纵着手中的枪斗智斗法,柳敬带人蜂拥而至,连叫嚣的寒风也戛然而止了,剩下的只是子弹呼啸穿梭的声音。

  何汉先柳敬一步冲进驼队,看见与西川幸助斗枪法的胡晟,骑着马绕过横冲直撞的骆驼要抄西川幸助的后路。西川幸助却随着一只狂躁的骆驼来回挪动着身体伺机向胡晟发起攻击,侧眼见飞来一匹黑青马,就地一滚,离开了那只狂躁的骆驼,手中的枪也响了。就在子弹飞过去要与何汉的脑袋亲密接触的刹那,何汉一歪头躲开了子弹,人却跌落在马下。西川幸助一跃而起伴着飞舞的子弹飞身蹿上黑青马向西飞奔而去。

  何汉飞马包抄西川幸助,胡晟就预测到了结局,要不是他冲上来向西川幸助连续开枪,何汉恐怕早被西川幸助当场击毙。何汉从沙地上爬起来,胡晟飞马跑了过来,将手中的枪递到那只攥着马缰的手里,伸出一只手将站起来的何汉拉上了马,追着西川幸助一路向西跑来。

  驼队被打散了,驼夫们躲得远远的看着惊慌狂躁的骆驼也一时没有主张,只是死死地趴在沙地上眨巴着眼睛一动不动。柳敬瞪着依旧狂躁不已的骆驼们大吼一声,举起手中的枪咬着牙扣动了扳机,子弹飞上了天,却震慑了跟在他身后的弟兄们,一个个瞪大着眼睛大气都不敢喘。柳敬深知刚才一仗失败的原因,自悔面对胡晟心不够狠、手也不够辣,又大吼一声说道:“给我追——”

  一群人丢下四处逃窜的骆驼,群马狂奔,枪声也不时响起,一直向西,待柳敬带人追到乌拉特中旗附近时突然勒住了马缰,西川幸助和胡晟早不知所踪。

  局势继续恶化不是柳敬的疏忽,突如其来的变故又的确令他一时应接不暇。待柳敬突然觉得处境险恶决定撤退时,从后边包抄过来的日军气势汹汹大有不可阻挡之势,他们胯下是一色的御崎马,手持锃亮的马刀哇啦哇啦地乱吼不止……那是驻扎在固阳的日本骑兵第十三联队的一个小队,从固原追击傅作义部的一队人马到了磴口县,竟让那帮人侥幸脱身了。小队长岗村佳彦本来沮丧之极,突然发现柳敬的人马便命令手下纵马过来。

  柳敬勒住马缰回头看到一步步逼近的日本骑兵,深知无路可逃,一个个弟兄在平地上操纵手枪还行,与日本人骑马厮杀就有点力不从心了。一群日本骑兵冲过来将柳敬的人死死控制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只围不打,有点耍猴的意思。

  柳敬怒不可遏,举起枪扣动扳机,一颗子弹射向骑在马上耀武扬威的岗村佳彦。岗村佳彦却早有防范,竟然用手中的马刀挡住了飞来的子弹。柳敬随即又开了第二枪,激怒了守在岗村佳彦身边的日本骑兵们,举起马刀一拥而上。

  柳敬随即命令兄弟们开枪射击,可他们还没有射出子弹,手和枪一起被马刀砍掉,一时间啊啊的惨叫声此起彼伏,霎时血光四溅。柳敬竭力迎战,保住身体不遭受马刀袭击,手中的枪却变成废铁疙瘩,一个个兄弟跌落马下,就是不死也被狂躁不已的御崎马踩踏得血肉模糊。

  岗村佳彦的确想跟柳敬玩玩,将柳敬手下的兄弟一个个灭了,挥舞着手中的马刀,召集手下所有的人包抄了过来,用手中的马刀做一个了断。柳敬举起枪仰天长叹一声心中吼道:“老天灭我!”

  正当柳敬腹背受敌之时,举着马刀的岗村佳彦身后突然飞来一颗子弹,子弹穿过他的头颅,他瞬间跌落马下。一群日本骑兵群龙无首,却只是经历了短暂的慌乱便掉头向射击者冲去。柳敬还没弄清事情的原委,胡晟骑马飞了过来,不用多言,两个人一起向那群日本骑兵发起攻击,那群日本骑兵却向南冲去了。引着那群日本骑兵往南跑去的是何汉,遗憾的是,没能跑出去多远就被那群日本骑兵团团包围。

  胡晟与何汉骑马将西川幸助追到临近乌拉特中旗附近,西川幸助为了躲避射杀他的子弹从马上跌落下来,趴在一个沙坑里正无计可施之时,局势又发生了逆转,看见一对日本骑兵闻声飞马跑了过来才得以脱险。西川幸助的马被胡晟夺走交给了何汉,两个人骑着马狂奔在沙漠上周旋多时才甩掉了那群日本骑兵。

  驻扎在乌拉特中旗的日军头目答应松岛治也的请求,协助独自潜行的西川幸助顺利地通过乌拉特中旗,也是歪打正着。听到枪声带人来接应西川幸助的恰是他的老乡青木左健一,他们是中学同学。青木左健一身为少佐带兵去巴彦淖尔完成了一次阻击任务准备收兵回乌兰特中旗,与西川幸助遭遇是意想不到的事情。

  跑到一处安静的地方,胡晟和何汉跳下马来要喘一口气,枪声又吸引了他们。那时,柳敬还带着众弟兄们与那帮日本骑兵厮杀。短时间与两帮日本骑兵遭遇,一时也令胡晟和何汉摸不清头绪。胡晟本打算转身离开,何汉血气方刚不免意气用事,举起枪扣动扳机,子弹直击耀武扬威的岗村佳彦,不想为柳敬解了围,何汉却被日本骑兵砍倒在马下。

  胡晟只能深掩悲情与柳敬一前一后地逃离了是非之地。当他们甩掉那帮日本骑兵彼此举枪对峙又在所难免,可他们还没有展开攻击,与柳敬厮杀的那群日本骑兵又追了上来。无可奈何的胡晟和柳敬只好勒紧马缰、双脚磕动马镫,两匹马齐头并进眨眼间绝尘而去。

  五、遇狼群血染戈壁

  晌午过后,太阳高悬在乌兰布和大沙漠上空,胡晟眼前一黑,从黄骠马上滚落下来,胯下的黄骠马剧烈地摇晃了几下,也趴倒在沙地上。过了好久,胡晟慢慢睁开眼睛,爬起来,扬起一只被压麻了的手擦净糊满脸的沙子,张开嘴大喘了几口气才扭过头来,顿时呆住了——黄骠马直溜溜地躺着,屁股和肚子上汩汩地流着血,落在沙地上的鲜血变成了黑乎乎的一片。胡晟走过来,蹲在黄骠马身边,瞅着慢慢变得僵硬的黄骠马不由得流了泪,从乌兰特中旗再跑回乌兰布和大沙漠难以躲避饥渴、追兵和飞舞着的子弹,没日没夜地奔跑竟忽视了早就中弹的黄骠马……风呜呜地叫嚣着又铺天盖地地刮来,胡晟稳住身体,扬起手擦掉挂在眼角上的泪珠,才看见自己的衣衫上糊满了血污,肚皮也叽里咕噜地喊叫,遂从肩上卸下包袱,里边除了一些吃食,还有一套衣服。胡晟将马肉和奶酪填进肚子,再换下身上的衣服就变成了一个粗壮的蒙古汉子。

  那天,柳敬和胡晟逃离险境已是日暮时分。胡晟勒住马缰,茫茫的乌兰布和大沙漠早被他甩在了身后,日夜奔波失去了方向,不想无意中又接近了乌拉特中旗。一直紧跟在他身后的柳敬也跃马跑了过来,靠近胡晟的一刹那举起手中的枪,胡晟弯腰躲避了飞来的子弹。柳敬紧接着又扣动了扳机,枪却从手中脱落,飞出的子弹紧贴着那匹枣红马的脑袋扎进了草地,人也随之滚落下来。枣红马遭受了莫名的惊吓,扬起四蹄向乌兰布和大沙漠方向跑去。胡晟勒紧马缰决定丢弃柳敬而去,回头见趴在地上的柳敬不由得冷笑了一声,紧攥着马缰跑了过来。被柳敬压在身下的那片黄草里流出乌黑的血……又一阵刺痛袭击了柳敬,微微地睁开眼看见胡晟,咧开嘴苦笑着说:“胡兄……兄……救……”话没说完又昏了过去。

  胡晟哀叹一声将柳敬抱上马背,飞身上马直奔乌拉特中旗,没想到遇到了大胡先生。去年七月,乌拉特中旗遭受了一次重创变成了日占区,当时守备在此地的傅作义302团与日军激战数日,最终因敌众我寡被迫撤退。大胡先生也是张北人,早年在张家口行医。张家口沦陷,他带着老婆、孩子逃到了乌兰特中旗,靠随身携带的家私开了一家药铺……胡晟谎称他早离开了部队投身商界,来乌兰特中旗是为了一笔生意,不想在路上遭遇了土匪,货物丢了朋友也中了枪……大胡先生爽快地让柳敬留下为他疗伤。胡晟断定西川幸助逃到了乌拉特中旗,也必定联合日军继续对他们伺机剿杀。果然不出他所料,背着大胡先生为他准备的干粮和衣服骑马刚逃离乌拉特中旗,西川幸助就带着日军追了上来。

  变成蒙古汉子的胡晟从那堆糊满血迹的衣服里找出最后一个弹夹插进手枪,“咔咔”地拉动着枪栓瞄准天上的太阳,无奈地笑着将手枪塞进怀里,将还有剩余食物的包裹束在腰间,开始了漫无目的地行走。茫茫戈壁,人迹罕见,偶尔有一只老鹰飞过,竟成了胡晟寂寞行走时仅有的一点悦耳的声音,好在蹲下身来拔掉醋柳或马莲就可以找到甘甜的泉水,路途却是无法预测的遥远。匪徒和日本骑兵很可能随时出现,大胡先生见他执意要离开,随手赠了他几块银洋。却与组织彻底中断了联系,此时是一只与大沙漠为伴的孤雁。

  行走数日,被胡晟暗藏在怀里的手枪里上满了子弹,包裹里却只剩下一点奶酪残渣,幸好在靠近磴口县地界遇到一支驼队。领房人四十多岁,被人喊作大老张,看见被饥饿折磨得躺倒在沙地上的胡晟动了恻隐之心。吃饱喝足,胡晟与驼队相伴而行。大老张的善心赢得了胡晟的感激,却引起其他驼夫的戒心。胡晟只好与驼队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驼队的目的地是张掖,路过土默特左旗时,一个年老的驼夫突然病倒。大老张将老驼夫安顿在一个朋友家,那只驮着货物的骆驼就没人经管了。胡晟自告奋勇地从大老张手里接过骆驼,驼夫们见胡晟不像恶人也没话可说,一支驼队荡荡悠悠地一路向西走来。

  靠近宗别立苏木的时候,天色渐渐暗淡了,大老张招呼驼夫们就地宿营,聚拢起骆驼派人看守。其余的驼夫们顶着暴烈的寒风搭起了帐篷。胡晟与大老张同住在一顶帐篷里吃喝,待大老张拿起装水的袋子,里面却空了。胡晟又自告奋勇地找水。离开帐篷,借着暗淡的天色寻找马莲和醋柳不是很容易,走了老远才发现一丛在风中摇曳的马莲,不远处的一片灯火却吸引了胡晟。

  无边无际的沙漠里天天有响着驼铃的驼队经过,天黑后便亮起一片片灯火。按常理,驼队与驼队之间只要走进沙漠就是同路人,为了躲避狼群和匪徒,往往将宿营的位置选择在彼此距离较近的地方,也好相互有个照应,可前边那支驼队似乎为了躲避着谁将营地扎在了那么远的地方。胡晟随着驼队离开土默特左旗后就看见前面有一支驼队,并没有感到惊讶,从那些驼夫的装扮上也没有看出什么异样。大老张却悄悄地对胡晟说:“驼夫们行走在沙漠上消耗的不只是体力,还必须具有骆驼般的坚忍,你看前边那帮驼夫好像不缺乏力气,少的是耐心,一个个跟去阎罗殿一样无奈,却又像紧着去赴大宴般急不可耐。”

  当时,胡晟并没把大老张的话当回事儿,想想那可能是一些刚入驼队不久的驼夫。当胡晟走近那片营地,借着一个不深的沙坑做掩护,发现那是一支只有三十几只骆驼的驼队,一顶顶帐篷里闪着点点灯火,似乎也看不出什么怪异。胡晟准备离开,突然看见几个驼夫走出了营地,他们手里没拿武器,却是一副职业军人的架势,再想想大老张的话不免心生猜疑。胡晟屏住呼吸从怀里摸出手枪,拉动枪栓匍匐下来。又有两个驼夫走出了帐篷,像是刚吃完饭出来撒尿。那个胖乎乎的驼夫提起裤子大声地说道:“西川君,还是清酒好啊!”

  站在胖驼夫身边的是一个矮个子男人,胖驼夫的话刚一出口,矮个子男人扬起脚踹在他的屁股上。两个人都像是喝了酒,踹人的驼夫好像清醒一些,突然看见不远处的沙坑里有人影晃动,便拉起那个胖驼夫大声说:“说什么呢你?跟鬼叫一样。”

  刚才说日语的驼夫还大醉着,扬起手推了一下身边的人,大笑着说:“西川君,我们不是人吗?”

  日本间谍受训时要苦读汉语,甚至还要研究方言。胡晟自加入军统后一次次与日本间谍较量,掌握日语犹如须臾都不能离开的枪支,再看一眼那个被喊作西川君的矮个子男人,胡晟的神经如被针刺了一般,暗叹道:“难道我又一次遭遇西川幸助?”

  胡晟的猜测没有丝毫的悬念,站在营地外与那个醉酒男人对话的就是西川幸助。胡晟从怀里掏出手枪拉动枪栓,打开保险,可他那根放在扳机上的手指又僵住了,回头看一眼那片飘忽着灯光,想到了大老张。西川幸助却没等胡晟做出决断,回身走进营地,找到正在帐篷里吃肉喝酒的松井肾四郎。松井肾四郎听完西川幸助的话,哈哈大笑着明言——城门失火,必将殃及池鱼……遂与西川幸助一起离开帐篷,见那个醉酒的胖驼夫还嘟嘟囔囔地责怪西川幸助太谨小慎微,从怀里掏出手枪将他击倒在地。听到枪声的日本特务们随即抄起暗藏着的武器,随着松井肾四郎和西川幸助冲出了营地。

  西川幸助的确把胡晟当成了无意中听到隐情的驼夫,带着人冲出营地兵分两路,一路冲着胡晟跑来,再一路直接冲向大老张的驼队。枪声伴着他们极速奔跑的脚步声爆响不止。胡晟一时首尾难顾,扣动扳机,射出的子弹试图逼向跑在前边的西川幸助,可一群矮鬼子呼啦啦地包围了过来。

  胡晟听到大老张的驼队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枪声,借助一个个沙丘和沙坑掩身,向大老张的驼队靠近,可他跑过去射出的子弹没能吸引对方的火力,那些靠猎枪、弩、刀防身的驼夫们刚躺倒在帐篷里,还没有来得及拿起身边的防身武器,就被冲进来的人射杀。被惊动的骆驼和侥幸躲过子弹的驼夫们惊恐逃生,即便勉强拿起防身的武器也难逃被日本特务甩出的手雷。一时间火光四射,人们的惨叫声和骆驼的嘶叫混杂在一起,很快被密集的枪弹声淹没……硝烟乍起,尸横遍野,苍白的戈壁滩瞬间变了颜色。

  西川幸助带着人继续追击胡晟。胡晟看到大老张的驼队眨眼间全军覆没,悲愤、压抑自然苦不堪言,依旧借助沙坑和沙丘为掩体,与冲过来的西川幸助周旋。西川幸助看到被胡晟射倒在地的兄弟,从怀里摸出一枚手雷向胡晟扔来。胡晟看见那枚手雷呈抛物线飞了过来,一跃跳出沙坑,掩身在一个高高的沙丘后面。手雷炸响,伴着一股浓烟沙粒四溅。西川幸助哈哈大笑着趴倒在沙地上,跟着他的人也就地一滚迟迟不肯前进一步,胡晟早翻滚着离开了沙丘。待眼前的沙坑恢复了平静,西川幸助才带人跑过去,沙坑里却空空如也,他大吼一声举起枪带人向前跑来。胡晟翻滚着越过一个个沙丘甩掉了西川幸助的人,才要喘一口气,一个人歪歪斜斜地向他跑来,却被西川幸助当成了唯一的射杀目标。

  胡晟照准西川幸助的人射击,被追击的人一头扎进胡晟掩身的沙坑里,却吸引了更猛烈的火力。倒在胡晟身边的人是大老张,满身是血,胸部也中了一枪,扬起一只糊满血的手推了胡晟一把,说:“咱遇到的不是土匪……你赶紧离开吧。”

  胡晟没理大老张的话,翻滚着从沙坑里爬出来,继续向西川幸助的人发起攻击。西川幸助带着人立即掉转了方向,可胡晟再扣动扳机,弹夹里却空了,扬起手枪将空弹夹磕出来,又翻滚着回到大老张身边,背起他就往前跑。西川幸助再次掉转方向向胡晟追来。胡晟背着奄奄一息的大老张跑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时,西川幸助的人射出的子弹又在他身边飞舞。正在绝望之际,胡晟看到不远处有一片茂盛的胡杨林,背着大老张一头扎了进去。

  胡杨林茂密,面积却不是很大,西川幸助完全有把握带人冲进去将胡晟击毙。连胡晟都没想到,一个与大老张一样侥幸逃出驼队的驼夫搅了西川幸助的局。西川幸助正要带人冲进胡杨林,突然见一个人慌慌张张地从沙坑里跑了出来,随即命人追击。击毙那个驼夫的枪声响起来时,胡晟抱着大老张坐在胡杨树下陷入深深的自责和愧疚之中。大老张抖动着一双沾着血的手说:“沙漠也是江湖……江湖……你还是紧着逃生吧。”

  一阵风吹进了胡杨林,吹掉了挂在胡晟眼角的泪珠。大老张颤抖着手从怀里拿出一个装着大洋的布袋,递给胡晟又说:“里面的钱不多……不多……求你去一趟阿拉善盟,到了那……那里……后,你去定远营找亨通客栈的掌柜大佟,他是……是我的老乡,又是我儿子的干爹,他会……会帮我照顾他们……他们娘儿俩……快——”

  大老张说罢张大嘴吐出最后一丝气息溘然长逝。胡晟将那个粘着血的布袋塞进怀里,从地上捡起手枪,胡杨林外边又传来了枪声。西川幸助击毙那个驼夫后,却依旧怀疑有人逃生,遂带人气势汹汹地向胡杨林冲了过来,枪声也随之爆响。胡晟将血肉模糊的大老张慢慢地放在沙地上,咬咬牙转身向胡杨林深处飞奔而去。

  六、玩机关弄巧成拙

  裴家营镇在一张皱巴巴的地图上不过是那么一个小小的点,柳敬用食指狠狠地戳在“裴家营”三个字上,咬着牙揉搓出一个洞……摁住西川幸助就能抓捕胡晟,这是柳敬离开定远营前,脑子里形成的一个极其顽固的思维定式。不过,柳敬在接下来的追杀中,也的确应该感谢西川幸助,他留下的那封密函为柳敬带人先一步抵达裴家营提供了一条明晰的路线图。

  时令进入晚春,气温骤然升高,此时又是傍晚时分,漫漫风沙一起便将小小的裴家营掩埋在昏黄的暮色里。昌岭山上森林茂盛,伴随着林木生长的植被也盎然葱茏。柳敬带着十几个马家军弟兄掩身在昌岭山上,手持望远镜看到通往裴家营的大小官道上车辆来来往往、马匹和行人骆驿不绝,不免有些急躁。跟着他跑了这么些日子的马家军们也有些不耐烦了,有人壮着胆子问道:“柳大哥,咱们是不是守株待兔?”

  柳敬放下望远镜哈哈一笑,不无自嘲地说:“咱们是傻老婆等苶汉子。”

  跟在柳敬身后的人们嘴上笑着心里却大为不快,又不能违抗上司的命令,柳敬大把散发银钱不能不誓死追随。柳敬也心知肚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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