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艾”之城旧金山

　　男同性恋者帕特里克在旧金山做酒吧招待期间，忽然发烧，肌肉酸痛，颈部至胸部还起了红疹。他觉得与最近一次不够小心的性经历有关，在艾滋病肆虐旧金山的数十年来，身边很多人被确诊的先例更加深了这种疑虑。于是，他来到旧金山市医院准备接受免费的HIV病毒检测。在那里，他填写了书面文件，写下了5位紧急联系人的联络方式，让护士为他抽了血。然而获知结果的过程非比寻常，也没出现确诊艾滋后常有的惊心动魄与绝望——检查几天后，偶然间，帕特里克发现，医院一直在急切地寻找着他，甚至联系上了他的一个许久不曾往来的“前任”，“他们发了疯一样地找我。”帕特里克回忆道。

　　帕特里克当时并不知道，他成为了“HIV新发病例快速抗逆转录病毒实验计划（RAPID计划）”的首位病人，这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公共卫生战略项目，获得了当地药厂及活动家的鼎力支持，于2013年由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旧金山综合医院及旧金山公共卫生部联合发起。该计划旨在打破HIV病毒筛查及治疗的社会及经济屏障，促使自身感染状况不明者接受检测；追踪感染者，将其直接送往可以提供后续药物治疗的有关医院，而不必再返回检测中心；对病人开始即时治疗，确保定时用药，并对药效进行实时关注。

　　“快速、紧迫”是该计划的一大特点：秉承着“早发现、早治疗”的方针，越多的感染者越早获悉感染状况，用药的人越多，病毒越早得到控制。当病毒水平降至“安全”级别，即不再具有传播的威胁——则正是扑灭1980年代以来肆虐世界各地、夺去3600万条生命、波及到数千万人生活的艾滋烈焰的关键所在。

　　RAPID实验计划确实以“神速”著称。当帕特里克被确诊并告知将被送往综合医院的前一天，艾滋病专家Hiroyu Hatano博士就收到了帕特里克即将入院的通知——这也是RAPID在发挥作用：为每位病人配备一位固定的主治医生，病人（每次）到访时由其接诊，要求病人立即开始服用特效药“抗逆转录病毒”（ARV）。美国联邦和州立艾滋病基金会还对低收入及无保险的病人用药给予补贴。

　　Hatano博士是新一代艾滋专家。艾滋病于1981年首次被发现，多年来一直被视为“不治之症”：没有对症的治疗药物，只能采取缓和疗法，感染者被确诊后的平均生存时间只有18个月。然而“抗逆转录病毒”药物于1987年问世；1996年，“高效鸡尾酒疗法”（指通过3种或3种以上的抗病毒药物联合使用治疗艾滋病）被相继提出。最新的实验结果表明，“抗逆转录病毒”药物的药效与开始服用时间的早晚成正比：越早服用，效果越显著；越早服用，越有助于保护患者的免疫系统免受侵袭。

　　这也突显了RAPID计划的革新性，它的“治疗优先”方案不同于当地疾控中心的举措：直到患者的免疫细胞下降至安全线以下再用药治疗，事实上，此时病人的免疫系统已经失去了战胜HIV病毒的时机与能力。而Hatano博士专家组的研究，可以在病毒对病体发起攻击，造成任何药物都无法挽救、不可逆转的伤害前实施干预，以达到保护病体免疫系统的作用。帕特里克回忆，当他与Hatano博士初次见面时，博士要求他立即服下3颗胶囊。

　　作为RAPID实验计划的一部分，继帕特里克后，另有50位患者服用了“抗逆转录病毒”药物，向旧金山成为HIV“零感染”、“零死亡”的HIV绝缘城市的目标迈出了重要的一步。该计划还受到了市政府的大力支持，当地艾滋病基金会的负责人也表示，“成为世界首个HIV病毒绝缘城市的愿望，并不是不切实际和狂妄自大的，迄今为止，我们已经踏上了通往根绝HIV病毒的希望之路，我们会坚定勇敢地走下去，实现这个目标只是时间的问题。”当然，阻止HIV病毒蔓延远不止这样简单，它还需要更多执着奉献的医务工作者，正确的公共健康政策引导，立法者的支持，以及整个社会的包容与共同期许。

　　从“病源地”到“零艾”之都

　　1981年，美国旧金山报告了第一例艾滋病例，旧金山一下成为了这场浩劫的传染源，并背上了“艾滋之城”的污名。1980年代，旧金山每年的新增病例最多时超过了5000例。当地卫生部门很快创建了第一家HIV专科诊所及艾滋病房，为数不多的几十个床位很快就人满为患。然而，由于缺少有效的治疗方法，且对HIV病毒的了解知之甚少，艾滋病房俨然成了艾滋病人行将就木的收容所。30年过后，艾滋病至今已夺去了65万美国人的生命。令人欣慰的是，人们对于HIV病毒和艾滋病不再如从前一样束手无策。HIV泛滥最严重时，美国年死亡人数一度超过了5万例，如今已降至1.5万例。近年来，全美新发病例已被稳定在每年5万例，目前全美确诊HIV携带者人数为100万人。

　　随着艾滋疫情得到进一步控制，公共卫生专家已经着力于减少新发病例，进而根除艾滋病的研究。迄今取得的成就是，在药物的有效控制下，带病生存的几率越来越高，艾滋病晚期引发的免疫系统崩溃、癌症及全身性感染的病例越来越少。同时，专家们还力图以更简单的方式及更少的资源，在没有对症药物和疫苗的情况下，终结这场祸患。旧金山格拉德斯通研究所的病毒及免疫学研究负责人华纳·格林称，“虽然我们目前仍没有创造‘零艾一代’所对症的药物和疫苗，缔造‘零艾’之城的宏伟目标点燃了我们的士气，为最终战胜它增加了斗志。”

　　“零艾”之城的目标也激励着人们为终结艾滋行动起来，而非坐等疫苗的出现。RAPID实验计划就是人们努力的结果。此外，目前积极采用的“抗逆转录病毒”药物被证明为“零感染”做出了卓越贡献，其功效远远超过了免费发放避孕工具、对于安全性行为及不混用注射器的宣传。另一位旧金山分校的专家表示：终结这场瘟疫，并非束手无策，只是需要我们多管齐下、齐心协力，当患者有需要时，我们会竭尽所能，提供一切支持和帮助。这是一个挑战，但我们会全力以赴，悉心应对。

　　意外突破

　　多年来，旧金山在抗击艾滋病的道路上始终勇往直前，在过去的一年中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自2010年以来，旧金山开始服用抗逆转录病毒药物的HIV感染者的血检呈阴性——即不再具有病毒传播的威胁的人数在增加，2012年全年从56%上升到了68%。而在全美范围内，该上升比例仅为3%（25%-28%）。与此同时，旧金山的感染者因最先加入该计划，抑制HIV病毒的效果更显著——2004年，感染者平均花费3年时间才能达到“零传染”状态，而2013年，仅用3个月便实现了该目标。

　　人们在抗击艾滋方面取得的成就，恰恰发生于“艾滋”之城的源发地——城市西南部的男同性恋聚集地“卡斯特罗”，至今为止，旧金山80%的新发病例仍旧来自这里。而在卡斯特罗的中心地带，一家名为“磁体”的HIV无偿筛查中心格外引人注目。“磁体”坐落于社区中央地带的一家年代悠久的剧场内，复古的巨大广告牌十分醒目，然而，这个地方更吸引人的地方却是其无偿提供HIV筛查服务。该中心于2003年对外开放前就引起了人们的广泛关注，一直是舆论的焦点，其标志性的玻璃幕墙使路人可以对内部一览无遗，为全美首家全透明式HIV检测中心。随着时间的推移，“磁体”已经不再是单纯的HIV中心，还同时是艺术画廊、舞蹈房、开放性汇演中心，每周三这里还提供针灸服务。

　　来到“磁体”接受常规检测的感染者克里斯·瑟曼说：人们并没有把这里看成“禁忌之地”，在城市卫生部的资助下，每一位申请检测者都可以免费享受原价12美元的检测。而“磁体”的运作支出全部由旧金山艾滋病基金会承担。“磁体”每天要接待60-80位检测者，年检测量9000次，几乎达到全旧金山检测量的一半。每天清晨都有10几位申请者在中心门外等候检测。然而，在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并没有多少人主动来做筛查，大约有20%的确诊感染者从不会主动接受检查，另外25%的感染者即使接受了检测，也不会返回取报告。当时的法规规定，做HIV检测必须提出书面申请，并经过试前咨询及一周的等待才能获知结果，无形中在很多潜在感染者面前设置了巨大障碍，且贻误了病情。

　　上述规定尤其令时任公共卫生部官员杰弗瑞·克劳斯倍感受挫。他深知“鸡尾酒疗法”可以挽救艾滋病人的生命，遂要求咨询师们谨慎征询检测者的意见：如果他们的血检呈阳性但不愿回医院拿检查报告，医生们是否可以联系他们进行治疗。令克劳斯欣慰的是，大部分检测者都应允了。2006年，旧金山率先取消了试前咨询及书面申请，新发病例已从2008年的500例降到了2013年的359例。目前，旧金山接近94%的感染者对自身病情完全知晓，在全国范围内，该数字仅为84%。旧金山的血检改革4个月后，疾控中心也如法炮制，是时全美才正式开始实行面向成年公众的、自愿性的HIV筛查。

　　零感染，零新发

　　感染者获知自身感染状态是实现零艾滋的第一步，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在过去的10年里，医学专家通过强力的特效药物已经将艾滋病从致命疾病转变成一种类似于糖尿病的慢性病——通过必要的医疗举措，可以过上相对健康的生活。其特效治疗药物同时还具有很强的预防作用。旧金山正在乘胜追击。

　　一种被称为PrEP预防措施的推广，可以降低尚未感染的男同性恋者的感染风险，方法便是让他们服用几日Truvada，Truvada是全世界最大的艾滋病药物生产商吉利德科学公司生产的一款常规药片，其作用是抑制HIV病毒的复制和蔓延。目前，专家们正对最佳的给药方案进行后续研究。由于该方法对抑制HIV的传播具有显著效果，旧金山政府近来通过投票决定是否对城市高危申请者免费供药。然而，也有反对声音表示，无偿提供此种预防性药物有可能间接鼓励人们放纵生活，同时抵消了安全性行为宣传方面既已取得的进展。不过，对于男同性恋群体的调查表明，参与了PrEP计划的男同性恋者并未“有药无恐”，放纵生活。而那些每日一片，持续服用3个月的参与者，相比未服药者，也并没有多位性伴侣。

　　然而，更及时的讯息和更强效的药物只是专家们所说的“治疗套餐”的首要步骤。一旦确诊，感染者还应找到可以为其提供“抗逆转录病毒”药物的医生，并终生服药。RAPID计划的全职社工还致力于帮助感染者克服可能阻止他们定时复诊的一切障碍，包括抑郁、自我否定等心理问题及药物滥用。同时帮助他们解决用药上的经济困难。

　　为旧金山正名

　　“如果我们不为旧金山正名，让它始终背着‘艾滋之城’的污名，我们将无法达到零感染的目标。” 法国女科学家弗朗索瓦丝·巴尔-西诺西说。她因与同事发现了艾滋病病毒，而获得了2008年的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虽然正名与雪耻非一日之功，但如“磁体”一般寻常及普遍的HIV公共服务机构的建立，正改变着人们对于艾滋病的看法，并在全美甚至全球产生着深远的影响。2012年，还使得疾控中心改变了其由来已久的治疗方针：一旦确诊便建议感染者即时接受抗逆转录病毒药物疗法。

　　2015年，“磁体”将以保健中心的形式在卡斯特罗地区重张营业，预计耗资1000万美元，眼下正在筹款中。“新磁体”将为病人提供“一站式”服务，包括售药及心理咨询等支持，并能为更多的病人提供服务。“新磁体”也是证明RAPID实验效用的一部分，其影响也将延伸至卡斯特罗地区之外。

　　当帕特里克移居纽约城时，Hatano博士交给他一份医生和咨询师名单，他们将保证帕特里克的日常用药，“当我听说，搬家后还能继续用药，我十分感动。自从我确诊至今，我所经历的一切是完全出乎意料的，也是温暖、鼓舞人心的。”

　　30多年前，艾滋毒突如其来，在世界横行肆虐。如今，旧金山正一步步地向艾滋病的末日迈进。旧金山艾滋病基金会的CEO朱利亚诺坚定地说：“我今年57岁，我的许多朋友因艾滋病而死，那些没有被艾滋病击倒的人们，绝不满足于与艾滋共存，我们一定要终结HIV病毒和艾滋病。”

　　爱丽丝·帕克/文 蒋优/编译

　　[编译自美国《时代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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